汉东大学图书馆的旧馆区,光线晦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页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这里僻静,人迹罕至,成了祁同伟绝佳的伪装场所。他总是选择最靠里的那张斑驳木桌,面前堆着厚厚的法学经典和晦涩的政治理论着作,一坐就是一天。
在同学和老师们眼中,祁同伟彻底变了。那个曾经在球场上奔跑如风、在辩论赛中锋芒毕露、即便出身寒微也难掩锐气的青年才俊,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近乎苦行僧般的“书呆子”。他不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拒绝了所有联谊邀请,甚至很少在食堂的热闹窗口出现,常常只是一个馒头就着免费汤解决一顿。他的穿着愈发朴素,头发剪得短而规矩,永远低着头,步履匆匆,仿佛只想尽快从人群穿过,埋首于故纸堆中。
“同伟最近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有同学私下议论。 “不知道,感觉像换了个人,就知道学习,都快学傻了。” “听说高书记很看重他,给他开了不少小灶,压力太大了吧?” “可惜了,以前多出色的一个人……”
这些议论偶尔会飘进祁同伟耳朵里,他面无表情,内心却冷笑。蠢货!你们懂什么?眼前的蝇头小利,虚假的喧闹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经历过真正的巅峰与深渊,深知唯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才能将那些曾经践踏过他、轻视过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表面的沉寂之下,是内心近乎疯狂的汲取和燃烧。每个周末,或是深夜里,他都会秘密出现在高育良那间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书房里。这里的空气,与图书馆截然不同,弥漫着权力的味道。
高育良不再给他讲解法学条文,而是摊开一份份内部刊物、政策简报、甚至是一些模糊的会议纪要复印件。 “看这篇社论,”高育良的手指点在某位评论员文章的一个段落上,“注意这个词‘积极探索’,替换了上个月用的‘稳步推进’。这意味着什么?说明风向变了,原来的阻力被扫清,或者最高层失去了耐心。” 他又拿起一份省发改委的文件:“这个新设立的办公室,级别不高,但你看它的隶属关系和预算划拨渠道……直通常务副省长。这说明它是某位大佬亲自抓的‘嫡系’,未来能量不可小觑。里面的人,哪怕只是个科长,也要格外留意。”
祁同伟如饥似渴地听着,记着,分析着。他仿佛打开了另一扇世界的门,门外不再是黑白分明的法条和案例,而是一个由暗示、倾向、派系、妥协和交换构成的混沌而真实的世界。高育良教他如何从官方文件的字缝里读出真意,如何从人事任免的细微调整中判断派系博弈的胜负,如何揣摩上意,如何借力打力。
高育良给他开的书单也变得截然不同:《君主论》、《韩非子》、《潜规则》、《万历十五年》……甚至还有国外政治人物晦涩的回忆录。这些书被要求“批判性阅读”,重点不在于认同,而在于理解权力运行的底层逻辑。
“权力,”高育良在一次深夜谈话中,曾冷笑着对他说,“从来不讲对错,只讲利弊。法律?法律是工具,是框架,但绝不是目的。你要学会的不是背诵法律,而是如何让法律为你所用,如何在这个框架内,最大化你的权力和利益。”
这些话像毒液,又像养分,一点点浸润祁同伟的灵魂。他感到自己在撕裂,前世那个相信努力、相信正义、最终头破血流的祁同伟正在死去;另一个更冷酷、更精明、更渴望权力的祁同伟在疯狂生长。这个过程痛苦而扭曲,时常让他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这种撕裂感,在他冷眼旁观侯亮平的境遇时,尤为强烈。
他看到侯亮平开始频繁出入系办公楼,脸上带着被重要人物青睐的兴奋,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过度关注带来的微窘。他看到梁璐看侯亮平的眼神,那种掺杂着欣赏、占有欲和施恩感的眼神,与他前世所经历的如出一辙。有一次,就在教学楼门口,他亲眼看到梁璐叫住正准备去吃饭的侯亮平,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一张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音乐票塞到他手里,嘴上说着“朋友给的,你们年轻人去感受一下”,眼神却带着精准的测量和期待。
侯亮平推辞着,脸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耳根微微发红。那一瞬间,祁同伟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几乎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那个在权力施舍面前,既屈辱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自己。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愧疚感猛地涌上心头——是他和高老师,将侯亮平推到了这个位置!
他几乎要迈出脚步,想冲过去打断那令人不适的赠语。
但就在下一秒,梁璐脸上那志在必得的、轻描淡写间掌控他人喜乐的神情,像一盆冰水,将他彻底浇醒。愧疚?同情?多么可笑又脆弱的情绪!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这些情绪只会成为你的弱点,被敌人毫不留情地利用!侯亮平至少还有家世,有退路,有钟小艾!而他祁同伟,有什么?除了抓住高育良抛来的这根救命稻草,狠下心肠,踩着别人往上爬,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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