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将军这是想拉我上贼船？”宋时念目光幽幽。
萧砚却将视线转向窗外，答非所问，“上月十七，北戎骑兵连劫关内三个边镇。”
“不攻城，专在春耕的时候动手，劫粮、掠壮丁、焚粮仓、断犁头——”
他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军报在兵部被压了整整五日，而紫宸殿上，太子正为猎杀白鹿的‘祥瑞’大宴群臣…”
“至于去年大旱赤地千里的兖州，如今成了景王的跑马场。”
宋时念呼吸一滞，藏于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
“将军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家国大事，岂是升斗小民该听的。”
“升斗小民？”
萧砚轻笑一声，“逃荒路上护着全村老小，收留无依妇孺。”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倾一分，“见饿殍遍野又想种出高产粮，看老兵生计艰难便建起豆坊。”
宋时念的背脊已经抵上窗棂。
“又因边境军困苦，想方设法改制干粮。”
他抬手抵住她身后的窗框，恰好拦住她险些撞上的棱角。
“宋时念，你连装傻都装不像。”
宋时念仰头直视他，眼底浮起久违的锐光，“你莫不是话本看多了，我不过是想…”
“想护住你在意的一切，想世道太平，想百姓吃饱穿暖——”他截断她的话，
“我来做你手中的刀。”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宋时念心跳都慢了几拍。
“那你想要什么？”
“护住北境军和你这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气。”
他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将军说笑了。”
宋时念侧过脸，“如果是为了我手中那‘药’，大可不必…”
“宋时念。”
萧砚收起笑意，“你是看轻自己，还是小瞧了我？”
“纵没有那药。”
他倾身，将她困在车厢角落，“有生之年，我也必会为你扫平前路——”
对上那双灼灼凤眼，宋时念莫名感到了一丝侵略和危险，心跳却奇异地加速。
他忽然覆掌遮住她的双眸，黑暗里，温热的唇几乎擦过她耳垂。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眼睫在掌心轻颤，他喉结滚动，强压住眼底翻涌的占有欲。
就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萧砚撤手，转身掀帘时带起一阵冷风。
宋时念呼出一口气，正要下车，忽觉腰间一紧——
那人竟将她拦腰托起，落地时指尖在她腰侧若有似无地一蹭。
“你……”她踉跄站稳，耳尖烧得通红。
玄钺和绛翎默契地背过身去，一个假装研究天上的云彩，一个低头数着地上的石子。
萧砚却浑不在意，径直扣住她的手腕就往盐碱地走。
宋时念挣了几下没挣脱，暗暗翻了个白眼。
阳光斜照在萧砚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
剑眉下是一双琥珀色凤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微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整个人俊朗得不像话。
宋时念不由得在心里嘀咕，这人长得…确实让人很难生气。
这么一想，似乎也不亏？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盐碱地。
宋时念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土，在指腹间搓了搓。
细白的盐霜混着沙砾，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她屈指轻弹，又俯身嗅了嗅，碱味刺鼻，带着淡淡的苦涩。
沿着地脉，她时而蹲下挖开表土，时而屈指轻叩裸露的岩层。
分别留取了不同区域的样土，又试了几处浅层地下水，还记录下仅存的碱蓬草长势。
萧砚始终跟在她三步之外，但并未打扰她。
待走到那五亩硝石地时，日头已经西斜。
这里的土质明显不同，表层结着蛛网般的霜纹，踩上去咯吱作响。
宋时念取出炭笔，在随身带的纸上寥寥几笔便勾勒出这片盐碱地大概的地形。
忽觉身侧光线一暗。
萧砚不知何时已蹲在她身旁，修长的手指指向图纸东北角，“这里少画了一道暗溪。”
待她添完最后一笔，萧砚一把将她拉起，“回吧。”
上马车时，宋时念不待他动作，利落地跃上车辕。
萧砚唇角微扬，跟着掀帘而入，径直坐在她身侧，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淡淡得花香。
“萧郎君这是…”
“明夷，我的字。”
宋时念挑眉，“萧郎君都这般自来熟？”
“我对宋娘子有意。”他转头直视她的眼睛，“自然想亲近些。”
宋时念被这个直球震住，耳尖微微发烫，“你…这是在表白？”
“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他解下腰间玉佩放入她掌心。
玄玉上雕着苍狼踏月的徽记，正是北境军的图腾。
“持此物可号令我萧家亲卫。”
他点过狼首浮雕，“凡佩苍狼纹者，皆听你调遣。”
宋时念眉心一跳，像被烫到般缩手，“这不合规矩…”
萧砚执玉的手悬在半空，鸦羽般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那紧绷的下颌线，莫名透出几分委屈。
宋时念轻咳一声。
“那什么，要不我们试试？”她鬼使神差道。
“试什么？”他声音陡然低沉。
宋时念不自在动了动，“若合得来就在一处，不合就……”
话音未落，腕上一紧。
萧砚扣住她手腕指节发白，眼底暗潮汹涌，最终却化作一声轻笑。
“好——便依你所言。”
说完，不动声色扫过她的神情，那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让他眸色更暗。
“对了。”宋时念试图缓解气氛，“你…多大年纪？”
萧砚默了默，“十八。”
宋时念眉梢一跳，好家伙，平日里还总装老成呢？
“听说…”她转了话头，眼底闪过狡黠，“你曾在湖州一掷千金？”
萧砚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一叩，“为了一匹烈马。”
他微微倾身，带着松木香的气息逼近，“就像现在——”
车帘被风掀起，漏进一缕夕阳，恰好映在他勾起的唇角上。
“不过这次，我比较有耐心。”
宋时念轻哼一声，“那马最后如何了？”
“养在别院，每日亲自喂它蜜饯，现在…”
他低笑一声，“见着我就撒欢。”
宋时念莞尔一笑，“巧了，我养过一只狸奴。”
她歪了歪头，“你猜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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