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砾石的！”宋时念从人群后走出，斗笠下的眸子清亮，“未满十四的，搬三筐算五筐。”
话音刚落，几个半大孩子就欢呼着冲向地头。
“那些青白石块别浪费。”她叫住铁牛，在田埂边比划，“沿地界垒成矮墙，要两尺宽，膝盖高。”
铁牛拍着胸脯嚷嚷，“我会夯土！我爹教过用木槌要斜着砸！”
“好样的！”宋时念笑着拍拍他的肩。
宋三郎咧嘴一笑，转头吆喝，“垒田埂的，来我这儿领签！”
陈寡妇本想偷懒，见芸娘她们都背着筐去捡石头，只好讪讪跟上。
人群外沿，王大柱蹲在田埂上嚼草根，眼睛却盯着宋家几个兄妹，“这么舍得给粮，怕不是藏着金山…”
不多时，宋二郎已经带着人开始清砾石，他手里攥着一把竹签，挨个分发给弯腰捡石块的村民，“五筐换一根红签，红签加半升粮！”
宋四郎那边最热闹，他按农书上的法子在选好的位置撒石灰画线，又让人在四角打下木桩拉绳定位。
此时正有十几个汉子围着他，听他讲蓄水池的挖法。
“底下三尺要夯结实！”他脱了外衫，亲自示范夯土的动作，“每夯一层就洒层石灰，防虫又防渗！”
宋时念转到堆肥区时，宋老爷子正带着宋老大在田边挖出一个规整的浅坑。
她喊来帮忙的小饼，“这堆肥的差事交给你可好？”
见他兴奋地点头，她便抓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起来。
“底层铺枯枝，像搭桥墩一样，要留空隙透气，中层铺腐叶杂草，掺些草木灰，最上层盖粪肥。每五日翻一次，要翻到底。”
小饼挠挠头，“为啥要混灰？粪肥不是越陈越香吗？”
宋时念刚要解释，忽听身后传来冷笑。
王大柱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鞋尖踢着土块，“小娘子懂什么肥？老辈人都知道，肥要沤够九九八十一天才够劲。”
宋老爷子手上动作一顿，“八十一天？等沤好了麦都抽穗了！”
转头却瞪向孙女，“不过丫头，五日是不是太急？”
“阿爷放心！”宋时念不慌不忙道，“这是农书上的法子，这样腐熟更快。”
她转头看向王大柱，“王叔若不信，咱们各沤一堆，五日后见分晓？”
王大柱噎住，梗着脖子道，“谁、谁跟你个小丫头打赌！哼，邪门歪道！”说完甩手走了。
午时的日头正毒，宋大郎的汗衫后背已经洇一大片深色的汗渍。
他蹲在自家临时搭建的茅草屋下，面前整整齐齐码着七八捆荆棘条，每一捆都用草绳扎得结实。
刚清点完荆棘条，就有几个人扛着新砍的酸枣木，树皮上还渗着新鲜的树脂。
“这根够直！”宋四郎用拃量着树干，“做轴承正好。”
他掏出炭块在合用的木料上画圈，身后跟着的帮工立刻抬去阴凉处码放。
“大郎哥，您看我这捆够数不？”大喜抹着汗，递上一捆粗细均匀的荆条。
宋大郎正要接过，突然被一阵嘈杂声打断。
村正家的王二郎拖着个松松垮垮的柴捆挤到最前头，那捆所谓的荆棘里混着大半枯枝，还有几根明显是现折的嫩枝，连刺都没长硬。
“五十根，齐活！”王二郎把柴捆往地上一扔，扬起一片尘土。
大喜眼尖，当即嚷起来，“这哪是荆条？枯枝烂叶也敢拿来充数！”
围观的几个半大孩子哄笑起来。
王二郎脸色一沉，抬脚就要踹那柴捆，“小兔崽子懂个屁！”
宋大郎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把王二郎逼退半步。
“告示上写得明白，”他声音压得极低，却让周围瞬间安静，“要三尺长、拇指粗的活荆条。”说着用柴刀挑开那捆柴，枯枝哗啦啦散了一地。
王二郎脸上挂不住，梗着脖子道，“老子跑了二里地割的，你们宋家想赖账不成？”
“想要粮？”宋时念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传来。
她拎着个水囊缓步走近，斗笠下的眼睛冷冰冰的，“可以，把这些枯枝搬到沤肥区，按杂草算，三筐抵半升。”
王二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抓起地上一把枯枝朝宋时念掷去，“呸！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枯枝在半空被大喜跳起来拍散。
宋三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王二郎身后，一把扣住他手腕，“闹事的，以后宋家所有活计都不用来问。”
人群鸦雀无声。
王二郎挣了几下没挣脱，最后狠狠啐了一口，甩手走了。
宋时念弯腰捡起一根掉落的荆条，突然轻笑出声，“往后交满五捆荆条的，多给半勺荤油。”
孩子们顿时欢呼着往后山跑，扬起一路烟尘。
宋大郎望着他们背影摇头，“你呀，非要把人惯坏。”
“惯不坏的，”宋时念摩挲着荆条上尖锐的刺，“好料才能编出好网，不是吗？”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王二郎消失的方向，阳光在荆刺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到了傍晚，公示板前方支起粮斗。
宋时念亲自过秤，周家兄弟沉甸甸的粮袋引得众人艳羡。
轮到芸娘时，换来的粟米让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王大柱凑过来，假意帮忙记账，眼睛却往粮袋里瞟。
宋时念似笑非笑地递过竹签，“王叔，您今日…好像没上工？”
周围顿时一阵哄笑。
公示板旁，沈思远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今日的工分已记完，可公示牌边上的人群却迟迟不散——
有人围着粮斗低声商量明日怎么多干些活，有人蹲在田埂边比划着哪块地还能再清出几筐石头。
他望着这景象，眉头微皱。
之前村里挖井修路的活计，向来是几家轮流做，做完便散。
可如今宋家这一套招工，竟让这些村民像饿狼嗅着肉味一般，连田埂缝里的碎石都要抠干净。
——无他，存粮见底了。
大锅饭早已停火，各家灶台冒起的炊烟一日比一日稀薄。
地里才开始开荒，离收成还远。
眼下能换粮的活计，只剩村里的公共的活和宋家垦荒这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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