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干涸的湖床上艰难前行。
起初还能踩着龟裂的硬土,渐渐地,宋时念的草鞋开始陷进潮湿的淤泥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吸饱水的棉絮上。
“停!”老爷子突然举起竹竿。
众人屏息间,只见竹竿戳中的地面缓缓下陷,露出底下黑色泥沼。
队伍立刻如惊弓之鸟般绕行,骡子不安的响鼻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湖水渐渐漫过小腿,宋时念打了个寒颤。
她看见阿爷佝偻的背影在浑浊的水中晃动,受伤的左臂不自然地挂着,却仍用右手执着探路竹竿,像根倔强的老芦苇。
“当心残桩!”老爷子沙哑的警告声再次响起。
宋时念瞥见水下森然林立的木桩,腐朽的尖刺让她想起一根根倒插长矛,不由加快脚步追上四哥。
正午的太阳烤得人头晕目眩,宋时念突然听见前方传来扑通一声,是外祖父跌坐在泥水里!
她随着阿爹冲上去时,看见老人颤抖的双腿像两根枯枝,在泥浆里徒劳地蹬动,已是力竭之态。
“托架!”宋老二吼着扯下车辕粗麻绳。
宋时念正往水囊里偷掺灵泉,却见四哥突然走到一侧芦苇边,哗啦扯出几根粗壮藕杆。
“这藕杆是中空的,绑上木板就是浮筒!”
“四哥别——”
咕噜一声,宋四郎的小腿瞬间陷进泥潭,宋时念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淤泥漫过他的膝盖。
“趴下!张开手臂!”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四郎接住绳子!”沈思远甩出麻绳,宋四郎手里还紧攥着刚扯下的藕杆。
待宋四郎终于脱险,他把几节沾满淤泥的藕杆递给他爹。
这个平日里最讲究的书生,此刻满身污秽却笑得明亮,“用这个绑结实些。”
担架制成时,沈老秀才醒了。
他伸手抓住女婿胳膊,却摸到满手血痂。
麻绳勒出的伤口混着泥浆结成了痂。
老人浑浊的眼里突然滚出泪来,“贤婿啊…”
“您教孩子们写字的手可得保护好。”
宋老二用肩膀蹭了蹭脸上的泥水,“等到了陈州,还等着您写‘春种一粒粟’呢。”
藕杆在风中呜咽,像首走调的老渔歌。
宋时念踏上岸,发现自己的裤脚结满了冰晶。
原来不知何时,湖水已冷得刺骨。
村正清点完人数的声音远远传来,“…绕开沛县,去丰县!”
宋时念回头望去,晨光中的微山湖泛着温柔的金色,仿佛刚刚的凶险只是一场梦。
她突然想起四哥陷在泥里时,第一个冲出去的竟是素来胆小的三哥。
队伍再次出发,宋时念敏锐察觉到路边聚集的流民变多了。
那一双双浑浊的眼,像极了饿狼,如附骨之疽粘在她们身上。
村民们下意识绷紧神经,手中不约而同的拿起柴刀棍棒。
有流民见这群人不太好惹,一直没动,但总有几道人影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队伍后头。
宋时念知道她们就像流民眼里的肥肉,但队伍不可能一直不休息。
最终,队伍在一片稀疏的林子旁停下。
残阳如血,将枯黄的草叶染成暗红色。
老弱妇孺被安置中间,照看车和水粮,外围青壮手持棍棒,警惕地扫视四周。
就在此时,不远处,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从枯草中缓缓逼近,凹陷的眼里满是凶光。
“横竖都是个死!”领头的刀疤脸发狠道,“抢了粮,说不得还能活!”
这话像野火点燃了人群,十多个骨瘦如柴的身影纷纷举起手中石块木棍。
谁也想不到,最先冲来的竟是个怀抱婴儿的妇人。
那孩子安静得可怕,直到宋二郎的刀劈到眼前,才蓦地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像只垂死的猫崽。
宋二郎的手腕一抖,硬生生翻腕转锋,刀背狠狠砸在地下,震得自己虎口迸裂,鲜血直流。
“接着!”那妇人作势将婴儿抛向骡车。
宋大郎下意识伸手。
就在这一瞬,几个流民趁机冲近,三把粪叉狠狠捅向骡车,却撞上加固的车板。
“退开!”宋老大竹茅横扫,将几人逼退。宋时念已经翻上车顶,弓弦震响间,三支箭钉入偷袭者脚前土地。
枯树林里突然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十几个黑影挥舞着绑石块的木棍冲来。
“当家的,咱、咱咋办啊!”角落里吴氏死死攥着衣角,手指关节泛白。
宋赖子后背的鞭伤正是火辣辣地疼,他不耐烦道。
“闭嘴!你想死别拖累老子!”他一把推开吴氏,贼溜溜的眼珠子四下乱转。
队伍前排的男人们已经抄起家伙迎上去,后头乱成一锅粥。他抬起板车,“进林子!”
二丫正拿着棍子,却被她娘一把拖走,“愣啥,赶紧跟上你爹!”
“再啰嗦把你扔这儿!”
宋赖子一脚踢在二丫腿上,推着车往道旁林子里钻。
枯枝刮在脸上生疼,他却觉得比挨鞭子舒坦,横竖天塌下来有旁人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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