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县衙的朱漆牌前,百姓们盯着新贴的告示,脸色比纸还白。
“糙米每斗不得过二百文”的墨迹未干,而粮铺的榆木板上,“售罄”的木牌排得整整齐齐。
巷子深处,粮商油光满面的脸正贴着某位管家的耳朵,袖子里传来铜钱碰撞的闷响。
第四日,经过宋时念和大伯的连夜赶工,原本的骡车已脱胎换骨。
车架关键部位都经过精心加固——
四角车辕处,煮熟的厚竹片如筋骨般贯穿其中,桐油浸泡的麻绳将其捆扎成纵横交错的网状结构,既轻便又牢固。
掀开车厢底板,暗藏玄机。
双层夹层中设有活板开关,弓箭银钱等要紧物件藏于其中。
底板之下蓬松的干草垫着旧棉被,再覆以木板,行车减震。
车厢侧板外还悬挂可拆卸陶土炉,赶路时收起来不占地方,歇脚时支起就能生火做饭。
车尾那两根长竹竿,末端削尖,平日用来挑行李、探深浅,危急时拔出就是两杆趁手的竹茅。
就连拉车的骡子,也找张铁匠特意打造宽沿铁蹄,走在泥地路上也稳稳当当,不怕打滑陷蹄。
第五日夜里,宋老二和宋四郎赶回两辆车,是从秀才外祖家赶回来改造的。
卸车时,还特地让几个小子在院门口守着。
骡车最上面是几袋寻常黍米,掀开底下却露出外祖家偷偷运来的精米。
车板深处,几个粗陶罐里装着泛青的粗盐,这是真正能换命的硬通货。
第七日,最后一批肉干出炉时,许老太往灶膛里添了把松枝。
熏肉香气中,宋时念看见老太太偷偷抹了把眼睛。
那正是养了三年的老母鸡,去年灾年都没舍得杀。
第八日,北边的流民一批批像蝗虫般涌入县城。
宋时念和她爹去卖皮子时,亲眼看到粮铺前有个妇人瘫坐在地。
怀里的孩子哭声比秋蝉还嘶哑,“上午还三百文……”
妇人攥着空米袋手指发白,而铺子里传来的报价已经涨到六百文。
宋老二突然拽走闺女,手心全是冷汗。他狠狠心,又买了辆驴车。
第九日,噩耗随着驿道的尘土一起滚进村子。
县里刘大户的粮车在官道被劫,十二个护院死了三个。
县城城门紧闭,只能出不能进。
村正挨家挨户提醒要早做打算,往日里沉闷的村落突然活了过来。
磨盘转得比陀螺还快,家家户户烟囱冒着浓烟。
后山那片竹林哗啦啦响个不停,男人们都在砍竹子扎手推车。
第十日,县太爷的轿子停在赵员外家门口。
管家捧着“乐善好施”的匾额出来时,后院传来小丫鬟挨打的哭声。
告示墙前,识字的老秀才念到“赈灾粮不日即到”时,人群里响起一声嗤笑。
第十一日,深山探水的男人们带回坏消息。
宋老二摊开掌心,几颗干瘪的野枣在纹路上滚动,“溪水只剩这么深。”
他比划着指甲盖的高度,“山鼠都在往南迁。”
第十二日,新编的草鞋排在磨盘边,鞋底两层牛皮上还留着商标的印痕。
宋时念用力拽紧麻线,听见前院传来试弓的“嗡嗡”声。
箭矢破空的尖啸里,夹杂着孩子们压抑的嬉笑。
他们还不知道,这是在杏花村最后的时光。
次日一早,铜锣声伴着踹门声炸响。
里正带着衙役闯进宋家院子里,腰刀还故意刮蹭着晾晒的菜干。
“奉令查粮!”领头的掀开米缸,缸底薄薄几层粗麦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宋老二悄悄往差役手里塞了块碎银,“差爷辛苦,这点茶钱…”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那衙役掂了掂银子,突然用刀鞘挑起宋老二的下巴,“听说你前几日猎了头野猪?”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晾晒的兽皮,“这灾年还能吃上肉,好福气啊。”
“差爷说笑了。”
宋老二腰弯得更低,“那野猪痩得只剩骨头,连里正家都只送了条后腿…”
衙役突然一把掀翻晾菜的竹筛,菜干混着尘土洒了一地。
他靴子碾着那些菜干,冷笑道,“明日未时前,再交三石粮到县衙。否则……”
腰刀“铮”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在宋老二骤然惨白的脸上。
宋时念浑身发抖,她看见三哥死死按住想要冲上去的二哥,娘咬着的嘴唇都渗出血。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法治社会,这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世道。
直到脚步声走远,宋时念才发现自己满嘴血腥味。
她颤抖着去扶她爹,却摸到他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没事。”宋老二直起腰,眼神带着方才没有的锐利。
“去地窖,把暗格里的弓弦都浸上桐油。”
他抹了把脸,掌心沾着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宋老爷子一声不吭地站在堂屋前,突然开口。
“等人走了,全家人去地里抢收粮食!明日寅时,咱们……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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