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几日,终于在一个清晨停歇。天空洗过一般,呈现出一种清冷透彻的灰蓝色。梧桐叶被雨水打落了大半,剩下的金黄在湿漉漉的枝头显得愈发鲜亮耀眼,地上则铺了厚厚一层斑斓湿润的落叶,踩上去悄无声息。“古今阁”工作室里,暖气驱散了雨后的湿寒,空气中飘荡着热茶和干燥木料混合的暖香。木影画板的清理完成,仿佛揭开了历史帷幕的一角,那种揭示的满足感与董老含泪的笑容,为这个深秋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温情。工作台空置着,像一个短暂的休止符。
上午,门被叩响,声音干脆而略带急切。推门进来的是一位三十多岁、身材挺拔、穿着深色户外夹克、裤腿上还沾着些许干涸泥点的男士。他面容轮廓分明,眼神锐利,带着一种野外工作者特有的干练与风尘仆仆。他手里提着一个长方形的、看起来异常沉重的黑色铝合金箱子,箱子表面有数道新鲜的划痕。
“苏老师,林老师,打扰了。”他放下箱子,声音沉稳,语速略快,“我叫陆锋,是省考古研究院田野考古队的。这次冒昧前来,是有一件刚出土、情况紧急的金属文物,急需进行现场保护后的初步稳定处理。我们队的文物保护专员目前抽不开身,院里推荐了你们,说你们处理复杂材质和紧急情况经验丰富。”
他边说边打开铝合金箱的密码锁,掀开箱盖。里面是厚厚的、定制的灰色海绵内胆,中央牢牢卡着一件器物。
那是一把剑。
青铜剑。剑身残长(不含剑柄)约五十厘米,剑身修长,中脊隆起,两侧刃部因锈蚀已不锋利,但整体线条依旧挺拔流畅。剑格(护手)较宽,饰有简化的兽面纹,但已被厚厚的锈层覆盖,细节难辨。剑茎(柄部)较短,末端有圆形的剑首。整把剑通体覆盖着厚厚的、颜色斑驳的锈蚀产物,以暗绿色、褐红色为主,间杂着蓝锈和灰白色的硬结物。剑身有多处磕碰凹陷和细小的崩口,最严重的是,在剑身中段靠近剑格处,有一道明显的横向裂痕,几乎将剑身折断,仅靠锈蚀物和内部的铜胎勉强连接。剑身上还附着不少未能完全清理干净的板结泥土和钙化物。
剑虽残损严重,但那股凌厉、肃杀、历经血火与时光磨蚀后的沉郁气势,却透过锈层隐隐散发出来。它静静躺在海绵槽中,像一条沉睡的、伤痕累累的龙。
“这是上周在配合高速公路建设进行的抢救性发掘中,从一个战国中晚期贵族墓葬的器物坑里出土的。”陆锋指着剑身上的裂痕,眉头紧锁,“出土时就这样,可能下葬前就已损毁,也可能是墓室 later 期扰动或自然压力所致。现场做了初步清理和提取,但锈蚀活跃,尤其是这道裂口,非常不稳定。我们担心在运输和等待实验室系统处理期间,它会彻底断裂,甚至因有害锈发展而损毁更多信息。所以想请二位,能否先进行一些应急的加固和稳定处理?至少让它能安全地‘撑到’进入实验室。”
苏见远和林微戴上手套,小心地观察。青铜剑的病害典型而严重:混合锈蚀、结构裂纹、附着污染物。那道横向裂痕是最大隐患。
“陆队长,应急处理的目标是阻止裂纹扩展、稳定有害锈、并安全固定剑身,以便运输和后续处理,对吧?”苏见远确认道,“我们需要先对锈蚀成分和裂纹状态做快速无损检测,然后选择最合适的临时加固和缓蚀材料。所有处理必须可逆,不能影响后续实验室的全面保护修复。”
“完全正确。”陆锋点头,“我们带来了出土时的初步环境数据和部分锈样检测报告。所有处理请务必记录在案。费用按院里的特急项目标准支付。”
时间紧迫,容不得客套。陆锋提供了相关资料后,便在一旁协助。
苏见远和林微迅速行动。他们先用便携式X射线荧光分析仪(XRF)对剑身不同部位的锈层进行快速成分扫描,判断锈蚀类型(主要是稳定的碱式碳酸铜和部分有害的氯化物)。然后用高倍放大镜和侧光仔细检查那道横向裂纹的走向、深度以及与锈层的结合情况。
“裂纹边缘锈蚀严重,直接注胶粘合可能效果不佳,且会污染断面。”林微判断,“或许可以采用外部夹板固定为主,辅以裂纹内部的局部缓蚀和微加固。”
他们设计了一个临时的外部固定方案:用特制的、内衬柔软硅胶的碳纤维夹板,将剑身(避开纹饰区域)轻柔而稳固地夹住,夹板通过可调节的绑带施加均匀的压力,既能防止剑身因自重或移动而进一步弯曲断裂,又不会对剑体造成硬性损伤。夹板形状根据剑身三维扫描数据定制,确保了贴合度。
同时,对于裂纹本身,他们使用极细的针管,将一种挥发性缓蚀剂(如苯并三氮唑BTA的乙醇溶液)注入裂缝深处,以抑制有害氯离子的活性。然后,用另一种低粘度、可逆的丙烯酸树脂加固剂,进行极微量的渗透加固,旨在增加裂纹边缘脆弱锈层的整体性,防止其粉化脱落,而非追求粘接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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