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雷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雨后初霁,碧空如洗,阳光格外炽烈,将梧桐叶上的水珠照得晶莹剔透,空气却依然潮湿闷热。泥土和植物的气息被蒸腾起来,浓烈而蓬勃。“古今阁”工作室里,空调重新启动,驱散着暑气与湿气。陶鼓带来的那场关于远古回响与当下链接的短暂波澜,随着那对朴实父子的离去和窗外雨声的停歇,渐渐平复。工作台再次空置,光洁的表面反射着窗外明晃晃的天光。
这次,门铃响起时,节奏不疾不徐。推门进来的是一位中年女士,约莫五十岁,衣着考究,气质雍容,手里拎着一个设计简约却质感上乘的皮质手袋。她步伐从容,目光沉静,先是对工作室的环境略作打量,然后才走向工作台。
“苏老师,林老师,你们好。我姓周,经朋友介绍而来。”她的声音温和,吐字清晰,“听说二位在修复古玉方面也颇有心得。我这里有一件小东西,是家母的遗物,近日不小心损及,心中实在难安,想请二位看看,是否还有补救的余地。”
她从手袋中取出一个深蓝色天鹅绒小袋,解开束口,倒出一件玉器,放在工作台早已铺好的软垫上。
那是一件玉璜。
璜体呈弧形,约手掌长度,青白玉质,玉料温润,局部带有天然的、如水墨晕染般的淡青色沁痕。器身扁平,两端各钻一小孔,可供穿系。璜体两面均以浅浮雕兼阴线刻技法,饰以对称的、简化抽象的龙纹(或螭纹),纹饰流畅古雅,线条细腻,虽历经岁月,打磨抛光依然精良,呈现出一种柔和内敛的光泽。整体造型规整,工艺娴熟,具有典型的战国至汉代玉璜特征。
然而,这件原本完美的弧形玉璜,此刻却断成了两截。断口正在璜体中部弧顶位置,断茬新鲜,可见玉质的晶粒结构。断口基本平直,但有一侧边缘崩缺了一小块绿豆大小的玉料,碎片已佚。除了这处新断,玉璜表面还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可能是早年佩戴或存放时造成的浅划痕,以及岁月赋予的温润包浆。
“这是去年母亲去世后,我在整理她首饰盒时发现的。”周女士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母亲生前从未提起过这件玉璜,我猜可能是外婆或更早的长辈传下来的。我一直小心收着。前几天取出赏玩时,手滑没拿稳,掉在了硬木地板上……就成了这样。”她轻轻叹了口气,“它本身或许不算多么名贵,但毕竟是母亲留下的念想。看到它断了,就像心里也缺了一块。不知……能否接上?”
苏见远和林微戴上手套,拿起断成两截的玉璜,仔细对合断口。玉质坚硬,断口整齐,对接后几乎严丝合缝,只是缺少的那一小块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凹陷。玉器修复,尤其是高档古玉的修复,要求极高。粘接必须牢固隐形,不能影响器形和手感,更不能对玉质造成二次伤害。补缺更是难上加难,需找到颜色、质地、光泽都极其接近的材料,并处理得天衣无缝。
“周女士,玉璜可以修复。”苏见远谨慎地说道,“断口粘接相对容易,使用专用的玉石粘合剂,在显微镜下操作,可以使接缝极其细微,甚至肉眼难辨。难点在于这处小的崩缺。需要补配,而补配的材料和工艺,决定了修复后的视觉效果和耐久性。我们可以尝试用同色系的老玉料或特制合成材料进行补缺,并做旧处理,使其与整体协调。但无论如何精心,修复痕迹在近距离、特定光线下仍然可能被察觉。您能接受吗?”
周女士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我明白完全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只要能让它重新成为一个整体,拿在手里感觉是完整的,那处小缺口不那么碍眼,我就很满意了。毕竟,它今后多半也是收着,偶尔拿出来看看。一切以稳妥、协调为上。”
明确了修复要求,周女士留下了玉璜和联系方式。她支付了定金,并再三表示不急,务必以精细稳妥为先。
送走周女士,工作室里多了一件断裂的“玉魂”。青白玉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那断裂处却显得格外刺目。玉器自古被视为通灵之美石,承载着君子之德与永恒之愿,其破碎往往被赋予不祥或遗憾的意味。修复它,不仅是在修复一件器物,也是在弥合一段亲情记忆中的裂痕。
修复工作开始。第一步依旧是详细的记录:高清照片、测量数据、绘制线图,尤其对断口和崩缺处进行多角度微距拍摄。接着,分析玉质和沁色,以便寻找或调配最接近的补缺材料。
粘接断口是相对标准的操作,但要求精度极高。他们使用了一种透明度极高、折射率与玉石接近、固化后具有适当韧性且可逆的环氧树脂粘合剂。在体视显微镜下,将两截玉璜断口清理干净,用特制夹具精确对准、固定,然后用极细的针头将微量粘合剂注入接缝。依靠毛细作用,胶液均匀填充了极细微的缝隙。多余的胶液立即用溶剂小心清除。粘接后,在恒温环境下静置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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