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戌时,秦淮河画舫。
林默披着一件深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在蒋瓛的护卫下登上了一艘不起眼的客船。船舱内已有人在等候——是个三十出头的文士,一身素白长衫,面容清癯,正自斟自饮。
“殿下请坐。”文士抬手示意,声音温润,“草民徐贲,冒昧相邀,还请殿下恕罪。”
徐贲。
林默心中一震。这个名字他记得——明初“北郭十友”之一,诗人、画家,历史上因牵连蓝玉案被杀。但更重要的是,此人是徐达的族侄,徐妙锦的堂兄。
“徐先生不必多礼。”林默在对面坐下,掀开兜帽,“先生以‘白衣渡江’相邀,不知所为何事?”
徐贲为林默斟了杯茶,不答反问:“殿下可知道,三日前国子监监生黄子澄当街为凉国公喊冤之事?”
“略有耳闻。”
“那殿下可知,黄子澄为何突然如此?”徐贲的目光锐利起来,“因为他在国子监藏书楼,无意间翻到了一份密档——关于洪武二十三年,凉国公北征捕鱼儿海之战后,私藏元妃、强占民女、擅杀将领等七十二条罪状的原始卷宗。”
林默的手微微一颤。
捕鱼儿海大捷是蓝玉的巅峰,也是他骄横的开始。那些罪状确有其事,但都被朱元璋压下了——不是原谅,而是等待时机。
“这份密档,本应封存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绝无可能流入国子监。”徐贲继续道,“但它偏偏出现了,偏偏被以耿直着称的黄子澄看见了。于是这个书生热血上涌,当街喊冤——殊不知,他喊的每一句话,都在为那份密档的真实性作证。”
蒋瓛脸色一变:“有人故意泄露?”
“正是。”徐贲点头,“而且泄露之人,位高权重。草民查了三个月,线索最终指向……宫中。”
船舱内一片寂静。
秦淮河的水声、岸边的丝竹声隐约传来,与舱内凝重的气氛形成诡异对比。
“徐先生为何要查这些?”林默问。
徐贲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因为草民的叔父,魏国公徐达,临终前曾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蓝玉若死,徐家当避。’”徐贲一字一顿,“叔父说,凉国公跋扈,早晚必遭大祸。而他与凉国公同属淮西勋贵,又曾并肩作战,一旦案发,必受牵连。所以徐家子孙,当远离朝堂,静观其变。”
林默心中了然。历史上徐达家族确实在蓝玉案中未受太大牵连,除了徐达早逝、徐家低调外,恐怕也与这遗训有关。
“那先生此刻来找孤,是为何意?”林默直视徐贲,“既已决定‘避’,又何必卷入这是非之中?”
徐贲沉默良久,忽然起身,长揖到地:“因为草民看见了殿下做的事。”
“哦?”
“殿下假死复生,得梦预知,暗中布局——这些,草民都已知晓。”徐贲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殿下让蒋指挥使保护蓝玉案中的无辜者,让沈家囤粮造船,甚至……还想救黄子澄一命。这些事,让草民相信,殿下与其他皇族不同。”
林默眼神微凝:“先生如何得知这些?”
“草民虽白衣,却有耳目。”徐贲直起身,“徐家百年将门,旧部故吏遍布朝野。有些消息,锦衣卫未必知道,徐家却知道。”
这话说得含蓄,但分量极重。
徐达作为开国第一功臣,其影响力远非表面那么简单。徐贲今日敢说这话,意味着徐家至少有一部分势力,愿意押注在他这个“病弱皇孙”身上。
“先生想得到什么?”林默问得直接。
“徐家想要一个承诺。”徐贲也答得干脆,“若他日殿下得势,请保徐家平安,允徐家子弟……为国效力。”
这个要求,比沈家更聪明。不要官爵,不要钱财,只要“平安”和“机会”——这是真正的长远之计。
林默沉吟片刻:“徐先生,孤可以答应你。但孤也有一个条件。”
“殿下请讲。”
“徐家需要帮孤做一件事。”林默盯着徐贲的眼睛,“救黄子澄。”
应天府大牢,亥时。
黄子澄蜷缩在牢房角落,身上满是鞭痕。他入狱三日,已受了三遍刑,却始终咬紧牙关,不肯改口。
“凉国公无罪……你们陷害忠良……”他喃喃自语,神智已有些模糊。
牢门忽然开了。
一个狱卒端着食盒进来,放在地上,低声道:“黄先生,吃饭了。”
黄子澄一动不动。
狱卒蹲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有人托我给您带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黄子澄猛地睁眼:“谁?”
“您不必知道。”狱卒从食盒底层抽出一张纸条,塞进黄子澄手中,“看完就吞了。”
说完,狱卒起身离开,锁上牢门。
黄子澄颤抖着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蓝玉必死,救无可救。你若想为他翻案,先保住自己的命。三日后,有人救你出狱,出狱后去城南沈氏绸缎庄,自有人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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