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风裹着碎雪粒,在田埂上打着旋儿掠过,光秃秃的向日葵秆子早已被收割干净,只留下齐腰高的茬口,在灰白的天色里站成一片沉默的剪影。但暖棚里却是另一番天地,塑料膜滤过了凛冽的寒风,炭火盆里的枣木燃得正旺,橘红色的火焰舔着木炭,噼啪作响,将融融暖意漫到棚子的每一个角落。
暖棚角落堆着刚晒干的稻草,散发着阳光与泥土混合的干爽气息,墙角的竹筐里盛着今年最后一批晒干的向日葵籽,颗粒饱满,轻轻一捻就发出清脆的声响。张叔踩着木梯,将最后一块塑料膜边角压实,下来时裤脚沾了些草屑,他拍了拍衣裳,径直走到棚中央的木桌旁。木桌是用老槐树做的,桌面被岁月磨得油光发亮,上面铺着一张泛黄的牛皮纸,正是张叔画了三天的田地图。
“都过来暖和暖和,咱们合计合计明年的活计。”张叔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却透着股沉稳的劲儿。他伸手将田地图捋平,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墨汁标着规整的色块,边缘还用铅笔细细标注了田埂、水渠的位置,连哪片地靠近水源、哪片地土层更厚都标得一清二楚。
众人围拢过来,小宇拉了把竹椅坐在桌角,鼻尖萦绕着炭火的焦香与向日葵籽的油香。江家女儿阿溪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她丈夫陈默则搬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已经打开了Excel表格,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击着。陆沉刚从外面巡田回来,棉鞋上沾着潮湿的泥土,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在炭火盆边烘了烘,便也凑了过来。
张叔用手指点着地图上的红色区域,声音洪亮:“这片红的,还种‘宇字号’,这品种是咱们自己培育的,抗旱耐冻,籽仁饱满,去年卖得最好,老主顾都等着回购。”他又移向蓝色区域,“蓝色这块种‘银辉’,籽粒大,出油率高,就是种子金贵,得精细伺候着。”最后,他的手指落在一片嫩绿色的色块上,眼里带着几分期许,“这片绿的,咱们试试新引进的‘蜜香’,我托人从南方捎来的种子,听说籽仁自带蜂蜜味,口感清甜。”
小宇好奇地探过身子,张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解开绳结,倒出十几粒种子在掌心。那种子比“银辉”小了一圈,壳是浅褐色的,带着细密的纹路,形状像颗迷你花生,掂在手里轻飘飘的,表面有些粗糙的质感。他捏起一粒凑近鼻尖闻了闻,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半点蜜味也没有。
“张叔,这能长出向日葵吗?”小宇皱了皱鼻子,眼里满是怀疑,“比普通种子小这么多,会不会长不高就开花了?”他想起三年前,田里种的还是最普通的向日葵,秆子细弱,结的花盘也小,哪像现在的“宇字号”,秆子粗得能当拐杖,花盘大得能挡雨。
“试过才知道,种地哪有不冒险的。”陆沉笑着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调出一张照片。屏幕的光映在众人脸上,照片里的“蜜香”开得正盛,金黄色的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晕着一圈淡淡的粉,像被晚霞染过似的,花盘不算大,却显得格外精致。“你看,开花多好看,要是真带蜜香,不管是生吃还是炒货,肯定受欢迎。”
陈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动。“‘银辉’的种子成本是‘宇字号’的三倍,不能种太多,占三成地就行,稳妥。”他顿了顿,看着表格里的数据分析,“‘宇字号’还是种五成,产量稳定,能保证基本收入;‘蜜香’先种两成试试水,要是市场反应好,明年再扩种。”
他说着,点开另一个文档,里面列着小型加工厂的初步规划:“今年卖原籽利润有限,明年咱们争取建个小型加工厂,自己榨油、炒货,再设计些礼盒包装,逢年过节卖给超市和礼品店,利润能再提三成。”炭火的光映在屏幕上,也映在陈默眼里,闪烁着笃定的光芒。
小宇听着他们的规划,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来这片田,那时田里只有一片单一的普通向日葵,风吹过的时候,秆子摇摇晃晃,像是随时会倒下。而现在,田里有了他们自己培育的“宇字号”,有了高品质的“银辉”,如今还要迎来带着蜜香的新品种。那些曾经空荡荡的土地,因为他们的劳作与坚持,变得越来越丰盈。
“等以后,咱们是不是能有个向日葵博物馆?”小宇突然开口,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把所有品种的向日葵都种进去,展示它们的生长过程,还有咱们培育种子、榨油炒货的工具,让城里人也来看看,向日葵能长出多少种模样。”
张叔闻言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田埂上蔓延的纹路。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菊花茶,慢悠悠地说:“小宇啊,想法是好的,但凡事得一步一步来。”他指了指田地图上的色块,“先把这些地种好,让‘蜜香’在咱们的田里扎下根,让加工厂顺利开起来,博物馆的事,慢慢想,慢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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