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日头刚爬过东边的白杨树梢,晒场就被热浪裹得密不透风。蝉鸣声从树梢滚下来,混着脱粒机的轰鸣在谷场上盘旋,连空气都像是被烤得发脆,踩在晒得滚烫的水泥地上,鞋底都能感受到细微的灼意。张叔撩起粗布褂子擦了把脸,汗珠砸在地上,瞬间就洇出个小印子,又飞快被热风蒸成了白汽。
他弯腰抱起脚边的花盘,向日葵的花盘晒得干透,边缘的花瓣早褪成了褐色,硬邦邦的花盘上满是饱满的籽实,攥在手里能感觉到颗粒的硌意。“得趁这会儿日头足,把这些都脱完!”张叔朝着晒场另一头喊,声音裹在热气里,传出去都带着点发颤。
谷场的角落堆着半人高的花盘,有普通的油用向日葵,也有特意留种的“宇字号”。小宇正蹲在那分拣,手里拿着个竹筛,把混在花盘里的碎叶子、小石子往外挑。他穿了件浅蓝色的短袖,后背早被汗水洇透,贴在身上不舒服,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宇字号”的花盘单独摞在一边——那些花盘比普通的小一圈,籽实却更饱满,壳上还带着淡淡的白纹,像撒了层碎霜。
“小宇,把普通花盘递过来!”张叔已经把脱粒机的电源接好,机器空转时发出“嗡嗡”的低鸣,震得地面都有点发麻。小宇赶紧抱起一摞花盘跑过去,张叔接过花盘,单手托着塞进机器的进料口,齿轮转动的瞬间,“哗啦啦”的声响立刻盖过了蝉鸣,褐色的籽实像水流似的从出料口涌出来,落在下方的竹筐里,眨眼就积了小半筐。空了的花盘则被绞成细碎的纤维,从另一侧的出口吐出来,堆在地上像团蓬松的褐色棉絮。
“这机器可比早年手捶快十倍!”张叔越干越利索,塞花盘的速度越来越快,额头上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有的滴在机器外壳上,“滋啦”一声就没了影,有的顺着下巴尖落在花盘上,他也顾不上擦。“想当年收向日葵,全村人围着场院捶花盘,捶得胳膊酸,一天也脱不了几袋,哪像现在——”他话没说完,突然停了手,指着旁边的“宇字号”花盘,“这堆可得单独来,手工脱粒,机器劲儿太猛,别给籽绞坏了。”
小宇早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宇字号”花盘旁边,手里攥着根磨得光滑的小铁钎。那铁钎是张叔特意给他磨的,尖端圆润,不会戳伤籽实。他拿起一个花盘放在腿上,铁钎顺着花盘的螺旋纹路轻轻划过去,籽实就像列队的士兵,齐刷刷地从花盘上落下来,“嗒嗒”地掉进脚边的竹筐里。阳光落在竹筐里的籽实上,壳上的白纹反射出细碎的光,晃得人眼睛有点花。
“江丫头,你看这籽!”小宇举起一粒籽实朝旁边喊。江家女儿正坐在树荫下筛籽,听见喊声抬起头,手里的竹筛还在轻轻晃动——筛子里是刚脱好的普通籽实,细小的碎屑从筛眼漏下去,落在铺好的塑料布上,留下的都是颗粒饱满的籽。她放下筛子走过来,凑到小宇手边看:“还真不一样,这白纹像月牙似的,比别的籽亮多了。”
“可不是嘛!”小宇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籽,“张叔说这是咱村最好的品种,明年种下去,结的花盘能比脸盆还大!”江家女儿笑着点头,转身把自己的筛子拎过来:“我这筛子孔是特制的,等会儿你把‘宇字号’的籽筛一遍,能把半瘪的都筛出去,留种的必须是最壮实的,差一点都不行。”
晒场的另一头,陆沉正蹲在地上给籽实分类。他带来了三个粗布布袋,每个布袋上都贴着张叔手写的标签,用红墨水写的字格外醒目:“留种·宇字号”“榨油·黑珍珠”“炒货·金太阳”。他面前摆着三个竹筐,分别装着刚脱好的不同品种籽实,正一点点往布袋里装。
“炒货的得挑颗粒匀的,不能有破壳的,不然炒的时候容易糊;榨油的可以放宽点,只要饱满就行。”陆沉一边装一边念叨,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他也没工夫撩。“昨天社区超市的王老板还打电话,订了五十斤炒货,说要当‘夏日特供’,让咱这周就得送过去。”他抬头朝张叔喊,“叔,炒货的籽够不够?不够我再从普通品种里多挑点。”
张叔正忙着给脱粒机添花盘,听见这话回头:“够!金太阳的花盘收了不少,脱出来的籽够炒一百斤,你放心分!”话音刚落,脱粒机突然“咔”地一声,接着就没了动静,只剩下齿轮卡住的闷响。张叔赶紧手忙脚乱地关掉电源,蹲下来拆开机器侧面的外壳,只见一个没晒透的花盘卡在齿轮中间,湿漉漉的花盘纤维缠在齿轮上,把机器卡得死死的。
“说了让你们捡干的喂!怎么还混了个湿的?”张叔假装板起脸,眉头皱着,手指却轻轻敲了敲卡住的花盘,语气里没多少责备,更多的是心疼机器,“这老伙计跟了咱五年,每年都帮着脱几千斤籽,可经不起湿料折腾,再卡几次齿轮就该磨坏了。”
小宇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手里还攥着那根小铁钎:“张叔,我来帮你!”他蹲在机器旁边,小心翼翼地用铁钎把湿花盘的边缘撬开,花盘湿漉漉的,纤维粘在铁钎上,得一点点往下抠。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齿轮边缘,虽然齿轮已经停了,但边缘还是有些锋利,瞬间就划了道小口子,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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