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节气,顾名思义,万物开始充盈,却未至全满。南山的向日葵田,此刻正是一片生机勃勃、却又暗藏竞争的景象。那些被春日暖阳和几场及时雨滋养着的苗株,已然蹿得更高,茎秆愈发粗壮,顶端的嫩叶微微合拢,仿佛在小心翼翼地包裹着某个尚未成形的金色秘密。然而,与苗株一同疯长的,还有那些见缝插针、无处不在的杂草。牛筋草、马唐、稗子……它们像是狡黠的入侵者,凭借着更强的生命力,纠缠着向日葵青绿色的茎秆,拼命往上攀爬,抢夺着宝贵的阳光、水分和土壤深处的养分。
面对这“草盛苗未央”的局面,社区适时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除草活动。周六的清晨,露水还未完全散去,大人孩子便陆陆续续来了几十号人,原本静谧的花田顿时热闹起来。人们分散开,蹲在田垄间,埋头于那片绿意盎然的战场。张叔站在田埂上,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脸上笑开了花,他清了清嗓子,又把自己编的那段顺口溜教给大家:“草儿草儿快走开,别抢阳光别抢水,向日葵要长大,结出籽来送大家!”稚嫩的童声、沉稳的男声、柔和的女声混杂在一起,伴随着锄草的动作,汇成了一支独特的田间劳动号子,在南山坡地上空回荡。
江家遗孀带着几位心细的妇女,负责用小巧的花锄为苗株根部松土。她们的动作格外轻柔,仿佛手下不是泥土,而是易碎的珍宝。锄头落下,只浅浅地划破表土,避免伤及那些纵横交错的、纤细的苗根。“你们看,”她轻声对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学得一脸认真的小姑娘说,“这草啊,看着鲜嫩,底下的根却扎得又深又牢。光揪叶子不行,明天又冒出来了。得用手指捏住它靠近泥土的根子,轻轻往上这么一提,连根拔起,才算干净。”小姑娘模仿着,小手紧紧捏住一株杂草的根部,用力一拔,带着湿泥的草根应手而出,她兴奋地举起来,额角晶莹的汗珠随之滴落,正好砸在刚刚空出来的小土坑里,洇出一个深色的小小湿痕。
花田的外围,靠近篱笆的地方,由陆沉和赵毅负责清理。这里杂草长得更为茂盛,有些甚至缠绕在了新扎的篱笆杆上。两人穿着高筒胶鞋,踩在略显湿滑的田边,挥舞着镰刀,将那些滋生的蔓草齐根割断,再拢到一起。“陆队,你瞧这苗子,”赵毅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把额头上密密的汗珠,指着身旁一株尤其健壮的向日葵苗,“长得真叫一个快!我记得清清楚楚,上周来扎篱笆的时候,才刚到我腰眼儿,这会儿都快窜到我胸口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惊叹。忽然,他又俯下身,指着一片向日葵叶片的背面,“看,这儿有蚜虫了。”只见几只微小的、黄绿色的虫子正聚集在叶脉处。陆沉凑近看了看,点点头:“嗯,不多。还好张叔有经验,早就备下了草木灰,撒上一点就管用,不伤苗,不伤土,比那些化学农药环保多了。”
另一边,则是孩子们的“乐园”。小宇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小伙伴,俨然把除草当成了一场有趣的竞赛。他们每人提着一个小竹筐,叽叽喳喳地比较着谁拔的草更多、更快。“我的筐子快满啦!这些草拿回去,可以喂王奶奶家的兔子!”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得意地宣布。“我的才多呢!”另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不甘示弱,“我妈妈说,把这些草堆在田埂上,让太阳晒干了,下雨烂掉,就是很好的肥料!”他们清脆的、吵吵嚷嚷的声音,惊起了不远处灌木枝头歇息的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但这喧闹却丝毫没能惊动那个趴在花苗丛荫凉里的小家伙——那只日渐熟悉的小刺猬。它大概是看惯了这些来来往往、并无恶意的人类,此刻正自顾自地、慢条斯理地用尖鼻子拱开草叶,寻找着可口的虫子,偶尔抬起小眼睛瞥一下热闹的人群,又继续它的美餐。
江家女儿则穿梭在田垄间,用相机记录着这充满活力的场景。她镜头下有妇女们细致松土的侧影,有警员们挥汗清理外围的专注,有孩子们争相拔草的纯真笑脸,还有那堆渐渐增高的、散发着青草气息的杂草垛。她选了几张角度最好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配文写道:“小满未满,希望正燃。今天,我们用双手,给阳光和未来腾出更多地方。”动态刚一发出去,很快就收到了几十个点赞和一连串的评论。有人问:“这是在哪里?太有意义了,下次能带我家孩子来帮忙吗?”有人感叹:“没想到城市边上还有这么一片净土,等花开了一定要来看看!”还有人建议:“这完全可以搞成定期的亲子农耕体验活动啊!”她拿着手机,笑着对正在歇息的母亲说:“妈,你看,咱们的花田这就要出名了。好多朋友都想来看看,说来帮忙呢。张叔这主意,真是太好了。”
日头渐渐偏西,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清理一新的花田。原先那些张牙舞爪的杂草被堆成了一个个小巧的、金字塔状的草垛,整齐地排列在田埂上,等待着自然风干后回归大地。田垄间变得干干净净,一株株向日葵苗挺直了腰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舒展着叶片,仿佛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可以尽情呼吸、生长。张叔提着一个木桶,里面是拌好的、灰黑色的草木灰,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抓一把,均匀地撒在每一株苗的根部周围。他拍掉手上的灰烬,望着这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精神、格外整齐的苗田,声音洪亮而充满希望地说:“这下好了!绊脚石没了,地里的养分,就都能归咱们的向日葵啦!好好长吧,就等着灌浆了!”一阵晚风适时拂过,成千上万的叶片一齐发出沙沙的响声,轻柔而悦耳,像是在齐声诉说着无声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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