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辞的声音落下,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芯子轻微的噼啪声。皇帝那双因倦怠而半阖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视线锐利,久久地落在何辞恭谨的背脊上。
“更好的方法?” 皇帝重复,尾音拖长,慢悠悠地开口,“说来听听。”
何辞极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将早已在心底反复推敲过的方案,以清晰平稳的语调缓缓道出:
“父皇明鉴,徐姑娘此战之功,朝野有目共睹。若仅以寻常金银丝帛赏赐,恐难彰其功,亦难服众将之心。”
他略微停顿,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其并无不悦,才继续道,“儿臣以为,不如由父皇下旨,以‘赏功擢才’为名,破格授予徐姑娘军中实职,允其统领旧部,协理京畿或临近军务。甚至……可将荆州与邻境接壤的一处紧要关隘,划归其麾下驻守。”
他抬起眼,目光清正,不闪不避:“此举一则可彰显朝廷不拘一格、赏罚分明,激励将士用命;二则,徐姑娘既得朝廷正式任命,统领一方,其身份便不仅是徐家之女,更是陛下钦命的将领。徐老将军年事渐高,此举亦可视为朝廷对荆州兵权的……平稳过渡与必要分散,使其更直接效命于朝廷,而非全然系于徐氏一门。”
这话说得委婉,但殿内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深意。
将徐婉从“待字闺中的将门女”抬升为“朝廷任命的将领”,她的婚姻价值便彻底脱了“闺阁女子”的桎梏,迈入了“朝堂重臣”的维度,堪称天翻地覆。
一名有实职在身的女将,其婚配自然不能再如寻常闺秀般随意安排,还需得顾及朝廷体面、军中威望。
这其中的分量与风险,早已与之前是云泥之别,由不得大皇子再像从前那般肆意算计。
更重要的是,将荆州部分兵权通过徐婉这个“朝廷代言人”直接掌控,既能削弱徐老将军对荆州军过于集中的影响力,避免尾大不掉。又能通过徐婉这个至少目前看来忠诚于朝廷的“自己人”,切实增强朝廷对荆州的控制。
徐婉感念皇恩,自然会更加忠心;而徐家得了如此殊荣,也说不出二话。
这比单纯的联姻,在巩固权力上更为直接有效。
皇帝的手指再次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显然在深思。何辞提出的,确实是一条新思路,一条更侧重于实际军权掌控,也更少牵扯私人情感的方案。
“那么,” 皇帝的目光转向何辞,带着更深一层的探究,“徐氏得此殊荣,你东宫这边,又当如何?你大哥对徐氏,可是志在必得。你既不愿联姻,总需有些别的表示,方能堵住悠悠众口,也免得让老大觉得是朕偏袒了你。”
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环。拒绝了皇帝提供的“联姻砝码”,太子必须拿出其他东西来平衡,或者说,证明自己并非不愿承担责任,而是有更“顾全大局”的考虑。
何辞心中早有定计,闻言再次躬身,将身子压的更低,声音也放得更缓:“父皇,儿臣以为,当前朝局,南境虽平,然余波未靖;大哥那边……”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略去了具体所指,但皇帝心知肚明,“亦需时间厘清。值此多事之秋,东宫立妃之事,儿臣恳请父皇,准予暂缓。”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带着一种近乎于“为国牺牲”的凛然:“儿臣愿先将全副心力,用于协助父皇处理政务,稳固朝纲,理清内外隐患。至于儿女私情、东宫内闱,皆可容后再议。此非推诿,实乃儿臣身为储君,理应以国事为先。若此时急于立妃,不仅分散心神,更恐……更恐所选非人,反成祸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父分忧”:“至于大哥那边……若父皇觉得可行,北殇王世子忱骁此次亦立下大功,勇武过人,且对京城防务颇为熟悉。不若亦加以封赏,令其暂留京城,于五军都督府或京营中领一实职,既可酬其功,亦可增强京畿武备。有他与江公子一武一文,皆为父皇新拔擢的功臣良将,足可彰显朝廷赏功之诚,用人唯才。”
将忱骁也抬出来,留在京城任职,一方面是对北殇王府的安抚与奖赏,另一方面,也是在京中军事系统里安插一个与太子亲近、且有能力的人物。
这同样是一种“砝码”。皇帝可以用他们来制衡其他势力,包括可能坐大的大皇子。
何辞这一番话,简直是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位牺牲自己、一心为公的储君形象。
皇帝久久地凝视着他,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情绪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衡量,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感慨。
这个儿子,比他想象中成长得更快,心思更深,手段也更……圆融。他提出的方案,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绕开了联姻问题,同时达成了制衡与稳固权力的目的,甚至可能效果更佳。
但与此同时,皇帝心中还升起一丝警惕。何辞太聪明了,太懂得权衡了,这样的储君,若是心思纯正,自然是社稷之福;但若是心存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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