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头在南召县里,有个绰号,叫做“段员外”(注1)。
因为这段家在弘治年间是出过进士的,至今县城里还有他们家祖先的牌坊,不过因为嘉靖时的“大礼议”之争,段家先祖心灰意冷,辞官回乡赋闲,再也不管朝堂之事,几年后寿终正寝。
他本是给子孙后代攒下了一份家业的,也曾城外田地连片,城内宅院处处,换句话说,人家祖上是阔过的。
奈何子孙不孝,家业慢慢败光,不过因为家底丰厚,卖田卖地的,倒也还能维持下去。
不过万历年间福王就藩,给了他们家最后一击,他家所剩不多的田地,大多数被划给福王做了“皇庄”,至此,段家彻底败落,到了段老头这辈,只剩眼下这座宅子了,他和老妻也没有别的生活技能,只能靠出租房子过活。
这个院子分为里外两进,在县城里算是大宅了,外院正房中,武延璟一身灰色布袍,坐于客座,身后还站着一人,这人穿着青色贴里(窄袖长衣),外罩无袖红布背甲,头上戴着一只毡帽,腰间系着白褡膊(宽布腰带),这是白役的标准服饰。
“姐夫..........”他站在武延璟身后,一双贼眼四处乱扫。
武延璟正襟危坐,绷着脸,头也不回的说道:“一会看我脸色行事,我们能不能发财,就看这一下了”
说着回头瞥了一眼,怒道:“我早就说过,让你穿一身寻常衣衫,你偏偏要穿这个,让人家看到,怎么解释?混账狗才,要不是看在你姐姐面上,早把你打杀了”
那人陪着笑,叉手连连弯腰:“那是那是,姐夫看在姐姐面上,多多关照小弟才是”
“武班头.........”外面一声喊,房东段老头端着一只托盘进来。
他今年也就五十岁,却已经白须白发,尽显老态,穿着一身黑色袍子,头上戴着小帽,见人先笑。
“武班头请用茶,哦,还有这位公子...........”他把两杯茶从托盘里拿出来,一一放在桌上。
未得武延璟吩咐,他也不敢走,只是在一边赔笑。
武延璟的小舅子张长贵,听段老头称他为公子,顿时十分得意,伸手就要去抓茶杯,却被武延璟在手背上狠狠打了一下。
“腌臜泼才,狗爪子缩回去”
说完拿起茶杯,轻抿了一下,转过来问段老头:“你这房子,赁给杨.......公子多久了?”
“回班头的话,我这院子是十二月赁给.........杨公子的,当时是姓孙的一个人来交的钱,至今已经一个半月了”段老头点头哈腰的说话。
武延璟低着头喝茶,心里想着,来交钱的想必是那个“表叔”了,倒也正常的。
“不过,这个杨公子,之前却并没见过,是前几天忽然出现的,小老儿胡言乱语,班头且莫怪罪”
段老儿的话,让武延璟的手一顿,转过头去,只见段老头老眼似乎闪过一道光芒,只是片刻之间,便既恢复成那副麻木卑微。
“杨公子之事,不许再跟别人说,要是让我知道,老子让你见识一下老虎屁股是何模样”武延璟放下茶杯,恶狠狠的说道。
“是是是,小老儿多嘴,该打该打”说着在自己脸上轻轻抽了两下。
“武兄............”房门一开,杨知恒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青色籣衫,头上戴着贯子,发髻上插着一支玉簪(注2),大袖飘飘而来,整个人显得英俊飘逸。
武延璟急忙站起来,就要跪下,却被杨知恒一把拉住,哈哈笑道:“武兄不是外人了,不必如此客气”
“小人出身贱籍,得老爷如此抬举,实在是.....实在是......”声音哽咽,抬头抹了抹眼角。
“说这些作甚?这位是...........”杨知恒转过来,就看到了张长贵。
“噗通”一声,张长贵已经跪下了,磕了个头:“小人张长贵,给老爷磕头了”
对于小舅子这么有眼色,武延璟十分满意,介绍道:“好叫老爷知晓,这是小人的小舅子,现在县衙充任白役,小人想着,多一个为老爷办事,总是好事,就把他带来了,老爷若是...........”
“不妨事不妨事,人多力量大”杨知恒大大咧咧的挥挥手,反正都是假的,武延璟就算把全县衙役都找来,也没所谓。
“快快请坐”杨知恒做个请的手势,当仁不让的坐在主位上。
“公子喝茶.......”段老头端着托盘,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现在就像个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吓了杨知恒一跳。
看他白须白发,点头哈腰的样子,杨知恒终究有了几分不忍,柔声道谢:“多谢老人家”
“公子言重,小老儿不敢当”段老头抱着托盘行礼,后退几步弯着腰,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杨知恒和武延璟分宾主坐下,张长贵依然站在姐夫身后,不时谄媚的向杨知恒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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