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的南阳府,天气冷得滴水成冰,却又绝不下雪,明年大概又是一个大旱之年。
北方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这便是伏牛山。
官道如同一条巨蟒破开群山,蜿蜒而来,道上冻得坚硬无比、坑洼不平、车辙斑斑,两旁的树木,树皮已经被剥净,只余光秃秃的枝干,垂垂待死。
路边人和动物的尸骸半掩于黄土之间,几只乌鸦盘旋于空中,形同鬼蜮。
一阵寒风刮过,带起阵阵尘土,连风里都似乎裹着血腥气。
官道蜿蜒而来,一直通到南召县。
南召县的城墙并不高大,城门上是斑驳的门楼,“南召”两个石刻大字,在将近两百年的风雨侵蚀下,已经快辨认不清,召字下面的石缝中,有一簇发黄的野草,顺着缝隙顶了出来。
天还未亮,城门前已经围满了人,影影绰绰中,好像遍地皆是人头。
天气太冷,一切好似都被冻结,人群鸦雀无声,所有人几乎都是一个姿势,双手拢着,或蹲或坐,只有几个柴火担子,突兀的耸立于人群之中。
这群人中,几乎都是男人,偶有几个妇女也是膀大腰圆之辈,女人都去哪里了?很简单,有点姿色的,要么去富贵人家卖身为婢,要么就是被父兄卖进青楼,姿色不好的就悲惨了,或是当了暗娼,或是被当做食物吃掉。
崇祯年间河南大旱(注1),粮价腾贵,一斗粮食竟然卖到1两白银,或者换一亩地,在这样的环境下,百姓要么死去,要么落草,要么成为流民,几乎没有其他的出路。
杨知恒就混在人群里,也是拢着袖子、抱着胸,努力把自己的体温保留在体内,但是在寒冷的天气下,仿佛作用不大,因为他一直在瑟瑟发抖。
他忍不住往身边的一个人身边凑了凑,那人瞪了他一眼,蹲在地上的双脚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怕杨知恒抢了他的体温。
杨知恒苦笑一声,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别人穿越不是高官就是门阀子弟,最不济也是个赘婿,起码衣食无忧,可是轮到自己..........怎么就成了个流民........还是身无分文,眼见要饿死那种。
上一次“吃饭”,不对,那不应该叫吃饭,应该叫“果腹”。
上一次“果腹”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三天前,他们这群流民路过一个寨子,叫什么名字杨知恒根本没留意,他所注意的,只有寨子门口的大锅里,那搅动的粮食香气。
人家看到这么多流民,怕激起民变,索性熬了粥,给流民们一口饭吃,省得他们惦记抢劫寨子。
想到这里,杨知恒眼泪与口水齐飞,腹鸣与头晕共鸣,来自现代社会的他,从来没想过一碗小米粥,居然能香到这种程度。
穿越来的所见所闻,才算真正让他了解到,什么才能真正称为“民间疾苦”,你以为后世网络上宣扬的什么非洲、什么第三世界国家吃不饱饭,穿不上衣,那就是苦海了?
不不不,和明末比起来,那些简直谈不上一个苦字,相比之下,自己在后世熬过的“苦”,放在这里看,简直是在天堂。
腹中不停的“轰鸣”,肚子饿这种事,真是不能想,因为你会越饿越想,越想越饿。
自从那次喝过一碗能照出影子的“粥”后,他只在昨天早上,生吃过一条小指粗细的鱼,那还是他蹲在一条小溪边喝水的时候,自己跳进手里的。
正满脑袋胡思乱想着,“咯吱”一声,城门开了一道小缝,几条身影打着火把挤了出来。
人一出来,城门随即关闭。
一个人在前,后面几个人举着火把,慢慢走过来。
前面一人负手而立,四面逡巡,众流民不知道这是何道理,谁也不敢说话,只是保持着蹲姿,上百只眼睛一齐望过去,在寒风中发着抖。
那人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鼻烟壶,放在鼻子前吸了一下,“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抬起袖子擦了擦鼻涕。
才把鼻烟壶收回去,咳嗽一声,用浓重的南阳口音说:“尔等都是流民?”
人群鸦雀无声,那人顿了顿,又继续说:“想吃饭吗?”
这句话才算是说到了流民心里,听到“吃饭”二字,众流民仿佛训练过一般,一齐开口:“老爷公侯万代,给口吃的吧.........”
口音南腔北调,杨知恒的喊声也在其中,在饥饿和死亡面前,一切都要让位。
站着的人越发得意,轻笑一声,接着说道:“好,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我就充一回菩萨吧”
他说着说着,还双手合十,对天礼拜,口中念念有词,折腾了一会,才放下手。
“16岁到22岁的站起来”
窸窸窣窣,衣服摩擦中,十几条身影站了起来。
“识字的站到这边,不识字的站到那边”那人双手分别张开,指着左右。
杨知恒听话的挪动已经蹲麻的腿,一瘸一拐的站到了左边,站定之后,扭头看看,识字的算他在内,一共三个人,虽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是骨子里就有一股儒雅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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