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安静了一瞬,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学院嘈杂声。
百合子心疼地看着女儿,没有插话,朝斗也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从张牙舞爪的小猫变成沮丧垂耳兔的女孩,脸上那点极淡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了,恢复成了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一定非要‘演奏’出来不可呢?”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知由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沮丧,却因为这个问题而染上了一丝错愕和……被冒犯的不解。
“这还用问吗?”
她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像是要扞卫某种理所当然的信念。
“好听的音乐,如果能被自己亲手演奏出来,那该是多大的成就!是多荣耀的事情!那是创造!是把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
她说得有些激动,脸颊微微发红。仿佛是为了证明,也像是某种冲动驱使,她忽然从随身的小包里,翻找出一本厚厚的、边角有些磨损的活页乐谱本,快速翻到某一页,然后有些用力地、带着点赌气意味地,将它推到了朝斗面前的小圆桌上。
“你看!这是我写的!我自己写的曲子!”
那是一份手抄的钢琴谱,音符书写得工整甚至可以说娟秀,但能看出修改的痕迹不少。
结构并不简单,蕴含了一些大胆的和声尝试和节奏变化,确实能看出作者并非胡乱涂鸦,而是有着明确的音乐构思和追求。
朝斗的目光落在乐谱上,他看得很认真,手指无意识地随着谱面上的音符微微动弹,像是在无声地试奏。
大约过了几十秒,他抬起眼,看向知由,这一次,他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那是比刚才任何表情都要鲜明得多的情绪。
“这是你写的?”
“当然!”知由挺起胸脯,虽然心里有点虚——自己的音乐她也没有什么底气。
朝斗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忽然站起身,绕过小圆桌,走向休息室角落里那架供人练习用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立式钢琴。
知由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她刚才的话其实还没说完——自己演奏固然荣耀,但还有一种更深层、或许更隐秘的渴望:
如果自己认为好的音乐,能被真正强大、真正理解它的乐手演奏出来,那将是另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是想象照进现实的光芒。
只是这话有点羞于启齿,显得自己好像放弃了“亲手创造”的坚持。
朝斗已经在钢琴前坐下,他甚至没有调整琴凳——那高度对他而言似乎刚好,他翻开琴盖,目光再次快速扫过知由那份乐谱,然后,双手落在了琴键上。
第一个和弦响起的瞬间,知由的呼吸屏住了。
是她写的曲子。每一个音符都对,但是……声音完全不同了!
在她自己手下显得磕绊、犹豫、力道不均的段落,在朝斗的指尖下变得流畅而自信。
那些她试图营造却总显得生硬的情绪转折,被他用精妙的触键和踏板控制,赋予了自然而深刻的层次。
快速跑动的音符清晰如珠玉,抒情段落的歌唱性被极大地挖掘出来,甚至一些知由自己写的时候只是模糊感觉、未能完全明确的微妙色彩,也被他敏锐地捕捉并呈现了出来。
他并没有炫技,没有添加任何华而不实的装饰,只是极其忠实、却又极其透彻地还原了乐谱上的信息,并注入了某种……理解。
那是一种建立在绝对技术掌控力之上的、对音乐内核的精准触摸。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在略显空旷的休息室里盘旋,然后缓缓消散。
知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她看着朝斗从钢琴前站起身,走回座位,整个过程她都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最强烈的,是一种冰冷的沮丧,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羡慕。
原来……她写的曲子,确实可以这么好听!原来那些在她脑海里轰鸣的美丽声音,真的可以通过乐器如此完美地呈现。
可为什么,弹奏的人不能是她自己?
朝斗坐回椅子,目光落在知由明显黯淡下去、甚至有些失神的小脸上,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观察,然后,非常认真地坐到了知由面前,请教道:
“是我哪里演奏得不够到位吗?还是……理解错了你的意图?你看上去……似乎不太满意。”
他的语气好像真的在担心自己没能诠释好这位“作曲家”的作品。
这句问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知由强撑的平静,她猛地回过神,看向朝斗,对方脸上那副认真的、等待反馈的表情,不知为何,让她感到一种更加难堪的无力感。
“不……你弹得很好。”她声音干涩地说,指甲悄悄掐进了掌心,“太好了,好得……让我觉得,我写的这东西,根本不配被这样弹奏……”
“何意味?”朝斗哑然失笑,“写出好的作品却觉得这个好作品好到不该是自己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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