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光并不刺眼,像是夏日傍晚最后一点温存的余晖,均匀地铺展在凹陷的石台上。覆盖其上的菌毯厚实而柔软,散发着一种类似阳光晒过干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在这片充斥着阴冷、湿滑和腐朽脉搏的绝望地底,这一抹温暖的金色,几乎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而梦境中央,那个由光线勾勒、盘膝而坐的人形轮廓,更是为这片金色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他(或者它)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千万年,与岩石融为一体,又仿佛只是光与影开的一个残酷玩笑。
陈砚僵在原地,抱着小斌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伤腿的剧痛、周婶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以及那如影随形的腐朽脉搏,都在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希望和恐惧,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心中激烈地搏杀。
是陷阱吗?地脉惯于玩弄人心,用虚假的希望将猎物引诱至更深的绝望。这温暖的、宁静的金光,是否只是另一种更高级、更隐蔽的腐蚀?
还是……真的遇到了转机?那个两次在危急关头响起古老震颤的“存在”,就是眼前这片金光?就是那个光影中的人?
周婶也看到了,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的气音:“那……那是……菩萨吗?”在她朴素的世界观里,能在这种绝境中显化、散发温暖光芒的,大概只有救苦救难的神佛了。
(……不是……母亲的力量……)“芽”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这种能量……很纯净……很……古老……带着……沉睡的……意志……它对母亲的力量……有……天然的……排斥和……净化作用……)
净化?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中了陈砚近乎麻木的思维。他猛地看向怀里的小斌,孩子苍白的脸上,那丝萦绕不去的、属于地脉侵蚀的痛苦褶皱,似乎在靠近这片金光后,真的舒展了那么一丝丝?连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腐朽脉搏声,在这里也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壁。
赌一把!
必须赌一把!为了小斌,为了周婶,也为了他自己!继续在黑暗里逃亡,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被逐渐渗透的腐朽力量彻底吞噬,或者在疲惫和伤痛中无声无息地倒下。
“我们……过去。”陈砚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周婶愣了一下,看着陈砚那双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眼睛,又看了看金光中那模糊的、令人心安的身影,最终点了点头。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陈砚的决定,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两人再次挪动脚步,这一次,方向明确地朝着那片金色石台。淌过最后一段冰冷的河水,脚下的卵石逐渐被细腻的金色菌毯取代。踩上去的感觉异常奇妙,柔软而富有弹性,带着微微的暖意,仿佛踩在活着的、呼吸着的阳光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平和气息包裹了他们,连伤口那火烧火燎的疼痛,似乎都缓解了少许。
随着距离拉近,那光影中的人形轮廓也逐渐清晰。
那确实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材质和颜色的破烂衣物,式样古老而奇特,像是某种早已失传的部落服饰。衣物破损处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近乎大理石般的苍白,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的陈旧伤疤。他的头发长而纠结,如同枯萎的水草,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盘膝而坐,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指尖微微触及身下的金色菌毯。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身体表面,包括脸颊、手臂,凡是从破烂衣物中露出的部分,都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密的、如同金色符文般的天然纹路,这些纹路与身下的菌毯光芒相互呼应,缓缓流转,仿佛在进行着无声的能量交换。
他闭着眼,胸膛没有丝毫起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像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一具被时光遗忘的遗骸。
但陈砚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浩瀚、古老而温和的意志,正是从这具“遗骸”身上散发出来的。他就是这片金色区域的源头,是那个两次出手相助的“存在”!
陈砚小心翼翼地将小斌放在距离男人不远处、菌毯最厚实温暖的地方。孩子一接触菌毯,身体无意识地松弛了一些,眉头似乎又舒展了几分。周婶连忙跪坐在小斌身边,紧张地看着孩子,又敬畏地偷瞄着那个金色身影。
陈砚则强撑着伤腿,站在男人面前,喉咙干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呼唤?是询问?还是……感谢?
就在他犹豫之际,那男人覆盖着金色纹路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在陈砚和周婶屏息的注视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
瞳孔并非人类的圆形,而是更像某种猫科动物般的竖瞳,颜色是纯粹的金色,如同熔化的黄金。眼中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只有一片亘古的、看透了沧海桑田的平静与淡漠。被他注视着,陈砚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只被放置在时间显微镜下的昆虫,一切秘密、挣扎、污秽与闪光点,都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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