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像是掺了水的灰墨,勉勉强强泼下来,照得满目疮痍的社区愈发像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场。哭喊声低了下去,不是不痛了,是没力气了。空气里浮动着尘土和一种淡淡的、甜腥的铁锈味,那是血和废墟混合在一起,被雨水浸泡后又晾干的味道。
陈砚靠在一块断墙上,看着王秀兰。
她没再哭了,只是坐在那儿,怀里紧紧搂着还在昏睡的小斌,眼神空茫茫的,望着那片被地缝吞噬了的、曾经摆着她那几盆命根子苗子的地方。脸上泪痕和灰土混在一起,干涸成一道道斑驳的印子。那双手,刚才刨挖时指甲外翻、鲜血淋漓,现在也无意识地蜷缩着,微微发抖。
陈砚自己的额角也一跳一跳地疼,伤口结了痂,绷得皮肤发紧。他想说点什么,安慰?鼓励?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挤出几声干涩的咳嗽。说什么都显得轻飘飘的。苗子没了,那是她在这绝望里唯一能抓住的、关于“活下去”的实感。
他移开视线,目光扫过狼藉的四周。幸存的人们像被抽掉了魂,有的在废墟里徒劳地翻找,有的只是呆坐着,眼神和王秀兰一样空。李伟那伙人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还是又躲起来琢磨别的坏水。
胸口那石头安安静静,没再发烫,也没给什么指引。陈砚甚至有点怀疑,之前那几次是不是自己濒死前产生的幻觉。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从不远处传来。是个半大的小子,蹲在一堆砖石旁,肩膀一耸一耸的。
陈砚认得他,好像是跟着赵大河那个溯江部落一起过来的,平时挺皮实的一个孩子。
王秀兰似乎也被这哭声惊动了,空茫的眼神动了动,缓缓转过头去。她看了那孩子一会儿,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轻轻把睡着的小斌放平,用几件破衣服垫好。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那堆摔碎的瓦盆残骸边,蹲下身,用手在那混杂着泥土、碎石和苗子残骸的碎片里,慢慢地,仔细地扒拉着。
陈砚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默默看着。
过了一会儿,王秀兰的手停住了。她小心翼翼地,从一堆碎瓦片底下,拈出几个东西。
那是几颗干瘪瘦小、颜色发暗的……土豆?或者说是土豆的块茎,小得可怜,像是发育不良的花生米,上面还带着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蔫巴的嫩芽。
是那几盆土豆苗留下的最后的“种”。
王秀兰看着掌心里那几颗小小的、丑陋的块茎,眼神复杂得像一口深井。有痛惜,有不舍,还有一丝……挣扎。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久到陈砚以为她会把那几颗最后的希望紧紧攥在手心,或者,绝望地把它们扔进那道深不见底的地缝。
最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长又缓,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
她站起身,走到那个还在哭泣的半大孩子面前,摊开了手掌。
“别哭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却有种奇异的平静,“拿着。”
那孩子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茫然地看着她手心里那几颗小小的东西。
“这是……啥?”
“种子。”王秀兰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周围几个悄悄注视着的幸存者耳朵里,“找点还能用的土,找个破盆烂碗,埋进去。小心着点照看,别……别再把它们弄死了。”
孩子愣愣地接过那几颗干瘪的块茎,像是接过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不知所措。
王秀兰没再解释,转身又走向另一个望着废墟发呆的老太太,同样分出去一颗。接着,是一个抱着婴儿、眼神麻木的年轻女人……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每分出去一颗,她的嘴唇就抿紧一分,脸色也更苍白一分。但她没有停下。
陈砚看着她佝偻的背影,看着她那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的动作,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那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甚至有点傻,在这自身难保的时候,把最后一点可能活命的本钱散出去。可他感觉自己的眼眶有点发酸。
就在这时——
**嗡!**
怀里的玄黑石,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震动!不是预警的灼热,而是一种温润的、如同春日暖阳般的震颤!
与此同时,他眼前微微一花。
他看到,王秀兰那布满灰尘和血污的侧影周围,似乎漾开了一圈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光晕。非常淡,淡得像黎明前最遥远的那丝天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坚定。
而那光晕的来源,似乎正是她紧握着最后一颗种子的、那双伤痕累累的手。
这景象只持续了一瞬,眨眼就消失了。
但陈砚确定自己看到了!不是幻觉!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隔着衣物,他能感觉到那块石头正散发着持续的、温和的热量,不再是烫,而是一种……共鸣般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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