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破晓时,荒原的风最是砭骨。
慕笙跪在慕忠渐冷的尸身旁,手指死死攥着老人临死前塞来的那枚铜钱——永昌通宝,背面用极细的刀工刻着个“萧”字。
北疆的萧。
她用尽全力挖土。指甲翻裂,指缝渗血,混着泥土,每一捧都沉得像铅。不能留忠伯曝尸荒野,这是她唯一还能为他做的事。
简陋的土坟堆起时,天际已泛起青灰。她削了截枯枝作碑,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忠仆慕公之墓”。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坟前。浑身无处不疼,脚踝肿得像馒头,脸上手上的伤口被寒风一刮,如刀割针扎。马早已跑不见踪影,四野茫茫,她连自己在江宁哪个方位都不知道。
脑子却异常清醒。
陈实的人还在搜捕。忠伯死了,凌昭生死未卜,那盒要命的信件下落不明。不能回京——千里路途,沿途不知多少关卡张网以待。北疆……北疆万里之遥,她一个女子,怎么去?
正茫然间,远处传来马蹄疾响。
慕笙瞳孔骤缩,连滚带爬躲到坟后。透过枯草缝隙,看见三骑快马自南而来,马上差役手持画像,正四处张望。
“分头搜!那女人受了伤,跑不远!”
一个差役忽地勒马,望向她这方向:“那边好像有新坟?”
慕笙心跳如擂鼓。手摸向怀中,短刃还在,迷烟竹管还剩一支。但对方三人,硬拼毫无胜算。
脚步声近了。
她握紧短刃,准备拼死一搏。这时另一侧灌木丛忽然哗啦一响——是只野兔窜出。
“兔子!”差役们松了口气,“继续往前!”
马蹄声渐远。
慕笙浑身冷汗,瘫软在地。不能待了,必须立刻离开。
她挣扎起身,折了粗枝作拐,一瘸一拐向北挪。忠伯说去北疆,那就向北。每走一步,脚踝都疼得钻心,她咬着牙,唇上咬出血印子,一步不停。
日头渐高时,终于看见官道。车马行人零散。她撕下衣摆裹头蒙脸,佝偻着身子,混进一队往北运布匹的商队。
赶车的是个老把式,见她可怜,让坐上车尾:“老婆子,去哪啊?”
“滁州……投奔儿子。”她哑着嗓子,“儿子在军中当差。”
“滁州可远呐。”老把式摇头,“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老婆子……”
慕笙垂头不语。她能感觉到,官道上不时有快马掠过,马上人眼神锐利扫视行人。陈实的爪牙,比她想的还要密。
傍晚,商队在驿站歇脚。慕笙缩在角落,就冷水啃硬干粮。驿站里人声嘈杂,她竖起耳朵,捕捉零碎信息。
“……听说了?江宁陈府昨夜大火,烧了大半!”
“何止大火!我表兄在府衙当差,说死了好几十号,陈老爷气疯了,全城搜捕纵火犯呢。”
“搜什么纵火犯,我听说是江湖寻仇……”
“嘘!小声!陈老爷背后有京里的大人物,这话能乱说?”
慕笙低头喝水。凌昭放的火,那他现在……
正想着,驿站外突然骚动。几个差役闯进来,为首的举着画像:“官府缉拿要犯!都站着别动!”
慕笙心脏骤停。她慢慢放下水囊,手指探向怀中短刃。
差役一个个对照画像。轮到她时,那差役盯着她裹得严实的头脸:“布摘了。”
慕笙颤巍巍抬手,动作迟缓。差役不耐,伸手要扯——
“官爷!官爷!”驿站掌柜突然冲来,满脸堆笑塞过一锭银子,“这是小人的老娘,脸上生恶疮,怕吓着人……”
差役嫌恶缩手,又看了看她佝偻身形,挥手:“走走走!”
掌柜连忙扶她往后院。进了柴房关门,压低声音:“姑娘,你不是老婆子。”
慕笙掀开布巾,露出年轻面容:“掌柜为何帮我?”
“凌少侠交代过。”掌柜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他昨夜来过,说若见到受伤的年轻女子,便交给她。”
慕笙急切接过。纸上寥寥数语:
“慕姑娘,见信如晤。盒已得,北上行。君可往北疆寻萧将军,彼乃令尊故交,可信。途中艰险,万望珍重。江湖路远,或有重逢日。凌昭字。”
信纸右下角,有个淡淡血指印。
慕笙眼眶发热。他还活着,盒子拿到了。
“凌少侠还留了东西。”掌柜从柴堆下拖出小包袱,“换洗衣裳、干粮、银两,还有这个——”
那是一柄匕首,比短刃更长,鞘刻云纹。
“他说,北疆路远,姑娘务必小心。”掌柜叹气,“姑娘今夜就在这儿歇着,明早有支往徐州运药材的车队,领头的是我本家侄子,可靠。我让他捎你一程。”
“掌柜大恩,没齿难忘。”
“别这么说。”掌柜摆手,“凌少侠对我有救命之恩,该的。”
这一夜,慕笙在柴房和衣而卧。她不敢深睡,手里一直握着匕首。窗外风声呜咽,如冤魂低泣。
而此刻,千里之外,北上官道上,凌昭状况更糟。
他身中三箭,两箭在背,一箭擦腰。虽避过要害,但失血过多,视线已开始模糊。胯下马是抢来的,也已口吐白沫,随时要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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