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的“病”养得并不安生。
表面上看,紫宸殿乃至整个南书房区域气氛肃穆,宫人行走无声,药香弥漫,一切以陛下龙体安康为要。张院判每日两次请脉,药方微调,汤药在福公公亲自监督下于御前煎煮,陆执倒也配合,只是脸色始终未见多少红润,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
但慕笙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止息。
陆执醒着的时辰越来越多,批阅的奏折也重新堆满了案头。他话很少,时常长时间地凝视着某处虚空,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发出单调轻微的叩响。慕笙在一旁伺候笔墨,能清晰地“听”见他心中翻涌的思绪,那些念头冰冷、锐利、充满杀意,如同在暗处打磨的刀锋。
【周柏……药材库房……八品医士……好个藏身之处。】
【忠勇侯……远亲……哼,这网撒得够远。】
【小禄子死得干净……下一个会是谁?】
【慕笙……她到底知道多少?那夜的‘人影’……真是巧合?】
最后这个念头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伴随着他偶尔投来的、深沉难辨的目光。慕笙如芒在背,却只能越发谨言慎行,将自己缩成一个安分、细心、除了照顾陛下别无他想的样子。
她知道陆执派了人监视她。有时是窗外一闪而过的影子,有时是某个面生小太监过于“恰好”地出现在她经过的路上。她没有试图去揪出这些人,反而有意无意地,将一些“正常”的生活轨迹展现给他们看:去尚宫局领份例,去小厨房查看陛下的饮食,在紫宸殿附近的花园独自发呆片刻……唯独,避开所有可能与西六所后巷产生联系的路径。
她在等待,也在寻找机会。
陆执的身体在严格管控的汤药和饮食调理下,缓慢地恢复着。咳血止住了,只是精神仍有些不济,午后常需要小憩。这日,他服了药,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慕笙轻轻打着扇子。
福公公悄无声息地进来,看了一眼似乎睡着的陆执,对慕笙使了个眼色。慕笙会意,放下扇子,随他走到外间。
“姑娘,”福公公压低声音,眉头紧锁,“陛下命老奴暗查周柏,已有眉目。”
慕笙心下一凛:“公公请讲。”
“此人在太医院药材库房任职已有五年,平素沉默寡言,做事稳妥,从无错漏,人缘一般,也无甚劣迹,因此一直未得升迁,也未引人注目。”福公公语速很快,“但暗卫查到,他每隔半月左右,总会借故在宫门下钥前外出一次,说是去城西一家相熟的药铺核对新进药材名录,每次时辰卡得极准,总是在宵禁前回来。那家药铺老奴也派人去暗访过,东家是个老实商人,铺面寻常,与周柏确有些买卖往来,看不出特别。”
“只是,”福公公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暗卫发现,周柏每次去那药铺,并不总是直接从太医院出发。有时他会绕道城南,在一条僻静巷子的茶馆坐上一刻钟,那茶馆有个后门,通向另一条街。虽未发现他与什么特定人物接触,但这绕路和逗留,本身就不寻常。”
慕笙沉吟:“他在传递消息?或是接收什么?”
“极有可能。”福公公点头,“而且,暗卫还查到,约莫三个月前,也就是陛下咳疾初发、张院判开始固定请脉开方之后,周柏去那茶馆的次数,似乎略有增加。只是他极为谨慎,暗卫未能近距离盯梢,怕打草惊蛇。”
时间点对上了!慕笙心跳加快。周柏的异常活动,与陆执病情的发展,存在重合。
“那他与忠勇侯府的关联……”慕笙追问。
“这层关系藏得更深。”福公公面色凝重,“周柏之母出身陇西一个没落小族,族中有一支旁系女子,三十年前嫁入忠勇侯府一个偏房庶子为妾,那庶子早夭,未留下子嗣,那妾室也郁郁而终。这层亲戚关系早已疏远,几乎无人记得。暗卫也是费了大力气,从一些陈年族谱和旧人口中才挖出这点蛛丝马迹。表面看,周柏与如今的忠勇侯府,可谓毫无往来。”
越是看起来毫无关联,越可能藏着刻意的掩盖。慕笙几乎可以肯定,周柏就是连接药毒与军粮案的关键人物之一,甚至是具体执行者。
“陛下可知这些?”慕笙问。
福公公摇头:“老奴已将这些禀报陛下,陛下只让继续深挖,尤其是周柏在太医院内,与哪些人往来密切,经手过哪些特殊的药材出入库记录,特别是……与南疆相关的。”
南疆!鬼枯藤!
慕笙手心渗出冷汗。陆执果然已经将怀疑指向了南疆毒物。他是否也联想到了当年的旧案?
“另外,”福公公看了一眼内间方向,声音几不可闻,“小禄子那条线……昨夜,我们秘密拘审了几个平日与他相熟、或有过来往的低等太监宫女。其中一个负责宫外采买杂物的小太监,名叫来喜,受审时神色异常慌张,虽然嘴硬说什么都不知道,但老奴看他那样子,必定隐瞒了什么。已将他单独看押,准备今日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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