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透过精致的菱花格窗,洒在镇国公府的书房内。沈清弦正坐在紫檀木书案前,面前摊开一卷长长的名录,手中的羊毫小笔蘸了朱砂,在一行行娟秀的名字旁做着批注。
距离丞相倒台已过去大半年,朝堂气象一新。陆璟因在整顿经济、清缴贪腐中的卓越才干,被陛下破格擢升为户部侍郎,成了大晟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实权侍郎之一。而他提出的“农商并举、税赋平允”的新政方略,也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行。
沈清弦的“玉颜斋”则因品质卓绝、又曾在赈灾中立下大功,被内务府正式定为“皇商”,专供宫廷胭脂水粉。这块金字招牌带来的是源源不断的订单和无人能及的信誉,分号已开至江南三州。
然而,此刻她思虑的并非如何扩张商业版图。
“夫人,这是本月申请入学的女子名录,共四十三人。”贴身丫鬟青黛捧着一叠新的笺纸进来,轻声禀报。
沈清弦点点头,接过名录,目光却未离开自己正在批阅的那一份。她建立“锦绣女子商堂”的告示贴出去已有一月,反响比她预想的更为热烈,却也……更为复杂。
告示上写得清楚:凡年满十二、品行端正、有意学习谋生技艺之女子,不论出身,经考核后可免费入学。学堂教授识字、算学、货殖之道,以及胭脂制作、绣艺、点心制作等具体手艺。学成后,优秀者可优先进入“玉颜斋”及关联商号做事,或由学堂提供小额本钱,助其自行经营。
这在“女子无才便是德”、“妇人不宜抛头露面”仍是主流观念的大晟,无疑是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
“夫人,”青黛见她凝神,忍不住低声提醒,“外头……还是有些不好听的话。说您这是不安于室,煽动妇人背离家宅,乱了纲常。还有些酸儒,写诗作文讥讽呢。”
沈清弦闻言,抬起眼,眸中并无波澜,只一丝极淡的冷意掠过。“说了什么?”
青黛有些踌躇,还是低声道:“无非是些‘牝鸡司晨’、‘妇人干政’、‘以利诱人,坏人心术’的老调。”
沈清弦轻轻放下笔,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怒气,反而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坚定。
“青黛,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办这商堂么?”
青黛摇摇头,又点点头:“夫人心善,想帮那些日子艰难的女子。”
“是,也不全是。”沈清弦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庭院里,几株金桂开得正盛,甜香随风潜入。“我前世……”她顿了顿,改口道,“我曾在梦中见过许多女子。她们或因家道中落,或因遇人不淑,或被家族当作棋子交换利益,最后困于深宅,无声凋零。她们或许也曾有过巧思,有过一双能织出云锦的手,一颗能算出毫厘不差的玲珑心,可这世道,从未给过她们除了依附父兄、夫君之外的第二条路。”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我不是要煽动谁背弃家庭。家宅和睦,夫妻恩爱,自然是福气。我想给的,是一条退路,一种可能。让女子即便没有父兄可依、没有夫婿可恃,也能凭自己的头脑和双手,体面地活下去,甚至……活得好。这并非乱纲常,这是救人命,塑人心。”
青黛听得眼眶微热。她是跟着沈清弦从侯府到国公府的,亲眼见过夫人前世(她以为是梦魇)的郁郁寡欢,也见证了夫人重生后如何一步步挣脱枷锁,挣下这片天地。她比谁都懂夫人这番话的分量。
“可是夫人,那些流言蜚语,还有可能招来的麻烦……”青黛仍不免担忧。树大招风,如今国公府和夫人正在风口浪尖。
“麻烦自然会有。”沈清弦转身,目光重新落回那名录上,“但事,一定要做。”
正说着,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陆璟一身绯色官袍还未换下,显然是刚下朝回府,径直来了书房。
“在忙商堂的事?”他走到沈清弦身边,很自然地揽了一下她的肩,目光扫过书案上厚厚的名录。
“嗯。”沈清弦应道,将青黛方才说的流言简略提了提。
陆璟听罢,剑眉微挑,脸上却不见怒色,反而露出一丝略带讥诮的笑意。“今日朝会上,倒也有两位御史,拐弯抹角地提了几句‘内闱不安,易引外衅’。”
沈清弦心下一紧,看向他:“陛下如何说?”
陆璟看着她眼中瞬间流露出的关切与紧张,心中柔软,温声道:“陛下只问了那两位御史一句:‘沈氏之商行,去岁北地雪灾,捐粮八千石,棉衣五千件,银三万两,且调配得力,活民无数。其行可嘉否?’那两人顿时哑口无言。”
沈清弦松了口气,随即又听陆璟道:“陛下随后对众臣言道:‘天下生民,男女各半。妇人中有贤能者,能相夫教子,能持家立业,能济困扶危,便是于国有益。拘泥于陈规,只见妇人出门户,不见其所能创造之价值,乃迂腐之见,非治国之才应有之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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