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镇国公府书房窗棂上精致的雕花,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清弦端坐于紫檀木书案之后,身姿挺拔,神情专注。书案上,垒着半人高的新旧账册,如同两军对垒的阵营,界限分明。
她身着一件湖蓝色织锦缎裙,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雅致而不失华贵。乌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梨花簪,与她如今新妇的身份相符,却又因她眉宇间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威仪,让人不敢轻视。
屋内,昨夜被陆璟亲自挑选并拨到她麾下的四个大丫鬟——立春、夏至、白露、霜降,皆屏息静气地垂手侍立。她们的名字合了二十四节气,是陆璟身边得用的人,如今个个眼神清亮,行动利落,显然已迅速进入了角色。
而书案前方,则站着府中内院的几位核心管事嬷嬷,以王嬷嬷为首。她们低眉顺眼,看似恭敬,但那偶尔飞快扫过沈清弦年轻面庞的眼神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轻慢。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沈清弦并未急着发话,她伸出纤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翻开一本新送来的采买账册,指尖在一行记录上轻轻划过,声音平和地开口,打破了沉寂:“王嬷嬷。”
“老奴在。”王嬷嬷上前一步,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世子夫人有何吩咐?”
“这上面记着,昨日府中采买上等银霜炭三百斤,每斤作价一百五十文。”沈清弦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落在王嬷嬷身上,“可我依稀记得,去岁冬日,母亲掌管中馈时,同样的银霜炭,均价不过一百二十文。如今并非寒冬腊月,炭价理应平稳,为何反而贵了三成?”
王嬷嬷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回世子夫人,您有所不知。这炭行的价钱,一日一变也是有的。前几日落了场雨,道路泥泞,运输不易,炭价自然就涨上来了。老奴可是跑遍了西市,才寻到这家价格‘相对公道’的。”她刻意在“相对公道”四字上微微加重,仿佛自己劳苦功高。
“哦?是吗?”沈清弦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可我今早刚得了消息,西市最大的‘陈记炭行’,昨日的银霜炭报价是一百二十五文一斤。而且,昨日天气晴朗,并无雨水。”
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王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万万没想到,这位昨日才嫁进来的新夫人,不仅一眼就看出了账目问题,竟还在不动声色间,已将市价打听得一清二楚!
立春适时地将一张写着炭行价格的纸条,轻轻放在沈清弦手边,动作无声,却充满了支撑的力量。
“这……这许是老奴记错了,或是去的不是陈记……”王嬷嬷支吾着,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沈清弦却不再看她,目光转向另一位负责厨房采买的李嬷嬷:“李嬷嬷,这每日采买鲜肉、时蔬的账目,数目似乎也有些含糊。譬如这‘活鸡五只’,只记总价,却未标明品类、斤两。是寻常草鸡,还是三黄鸡?每只多重?价格差异可不小。”
李嬷嬷没料到火这么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连忙道:“夫人明鉴,这每日采买,品类繁杂,若一一记录,怕是账房先生也忙不过来。历来……历来都是这般记的。”
“历来如此,便对吗?”沈清弦声音微沉,那双清澈的眸子扫过在场所有嬷嬷,“国公府门第高贵,行事更应光明磊落,账目清晰。含糊其辞,其中若有差池,是你们担待,还是我这主持中馈的主母担待?”
她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压得李嬷嬷和其他几人都不敢抬头。
“还有这绸缎庄的支出,”沈清弦又拿起另一本账册,随手翻开一页,“上月为丫鬟婆子们裁制夏衣,支取了三百两银子。可我核对过库房记录和人员份例,即便用上好的杭绸,实际耗费也应在一百八十两左右。余下的一百二十两,作何用途了?”
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精准地钉在账目最含糊、最易动手脚的地方。每一问,都让底下管事嬷嬷们的脸色白上一分。她们原本以为这位年轻的世子夫人不过是走个过场,随便翻翻账本,没想到她竟看得如此之细,算得如此之精!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纸背,看到所有隐藏在惯例和含糊之下的污秽。
王嬷嬷心知今日难以善了,把心一横,试图以资历压人,语气带上了几分委屈和强硬:“世子夫人!老奴们在府中伺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历来管家,主母信任,下人尽力,些许微末细节,何须如此锱铢必较?您这般质疑,岂不是寒了老奴等一众老人的心?”
“锱铢必较?”沈清弦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清冷,带着淡淡的嘲讽。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王嬷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王嬷嬷,我敬你是府中老人。但正因是老人,更应知晓‘忠诚’二字如何写,更应懂得维护主家利益,而非倚老卖老,欺上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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