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渐深的秋日,镇国公府的书房内却暖意融融。上好的银霜炭在紫铜兽耳炉里无声地燃烧,驱散了空气中的冷冽。镇国公陆擎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捧着一份工部递上来的条陈,眉头微蹙,似在沉思。
而在他下首,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少年正临窗而立,身姿如松。他便是年仅十三岁的世子陆璟。此刻,他并未关注父亲的沉思,而是望着窗外庭院中那棵叶子已落尽大半的老槐树,目光沉静,仿佛能透过枯枝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天地至理。
良久,陆擎放下手中的条陈,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这声叹息打破了书房的宁静。他抬眼看向儿子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骄傲,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璟儿。”陆擎开口道,声音沉稳。
陆璟闻声转过身,脸上带着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些许稚嫩,但那双眸子却清亮有神,透着一股远超年龄的沉稳与睿智。“父亲,可是工部的条陈有何不妥?”
“并非不妥。”陆擎将条陈推至案前,“只是按部就班,了无新意。南方水患后,粮产恢复缓慢,虽有你之前献策改良农具水利,但根基受损,非一日之功。国库开支甚巨,陛下为此忧心不已。”
陆璟走到书案前,并未去看那份条陈,只是平静地说:“民生之要,在于食与货。农事固本,商道亦可活血。如今漕运已通,为何不借此便利,鼓励商贾流通南北货物?南方的丝绸、茶叶、瓷器,北方的药材、皮货,若能降低关隘之税,简化通关文书,使物尽其流,则商税一项,便可大为充盈国库。且货物畅通,物价自稳,于民亦是有利。”
他语气平和,侃侃而谈,所言却直指经济核心。陆擎听着,眼中赞赏之色愈浓。这个儿子,自小便显露出过人的天赋,不仅文武兼修,于这经济民生一道,更是有着惊人的洞察力。上次的粮策已让陛下刮目相看,如今这番商论,更是切中时弊。
“你所言,与为父不谋而合。”陆擎颔首,“只是朝中诸公,恪守‘重农抑商’之古训,若要推动此事,恐非易事。”
“古训亦需因时制宜。”陆璟微微躬身,“父亲,国之大厦,非一木可支。农为根基,商为梁柱,工为砖瓦,缺一不可。若能以商促工,以工辅农,则国力可期。至于朝中非议……”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与他年龄不符的锐意,“事实胜于雄辩。若能先在一地试行,做出成效,再推及全国,阻力自消。”
陆擎看着儿子,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却又更加锋芒毕露,思路开阔。他沉吟片刻,忽然道:“你近日协理府中庶务,对京城市价、货殖往来,可有所得?”
陆璟答道:“略有留心。米粮布帛,价格尚稳。但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等物,价格悬殊,利润丰厚,尤其是一些新兴铺面,如那‘玉颜斋’,其产品虽价高,却供不应求,可见京中奢靡之风盛行,亦可见若能规范管理,其中税利可观。”
他提到“玉颜斋”时,语气并无波澜,仿佛只是随手拈来的一个例子。但若沈清弦在此,听闻自己的产业名字竟从这位世子口中说出,只怕要惊出一身冷汗。
“玉颜斋……”陆擎重复了一遍,他对此并无印象,但能从儿子口中说出的,必然有其不凡之处。“你能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很好。”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今日陛下召我入宫,除了询问南方事宜,还特意问起了你。”
陆璟目光微动,并未接话,静待下文。
陆擎看着儿子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更是满意,继续道:“陛下言道,你年少有为,心思机敏,于实务一道颇有见地,困于书斋未免可惜。如今你年岁渐长,当需历练。”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陛下有意,命你协理部分皇商事务,先行考察京师及周边州县的市舶、物价、商税等情,若有见解,可直接具本上奏。”
此言一出,书房内静了片刻。
协理皇商事务!这并非一个正式的官职,但其代表的意味却非同小可。皇商,乃是专门负责宫廷采买、为皇室经营的商人群体,其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陛下让陆璟协理此事,并赋予考察、上奏之权,这分明是给了他一个直接介入经济事务、展现才能的绝佳平台,更是无与伦比的信任和恩宠。
这意味着,陆璟这个名字,不再仅仅是一个“神童世子”的虚名,而是真正进入了帝国的权力视野,开始触摸到实质性的权柄。
陆璟深吸一口气,即便他心性再沉稳,此刻内心也难免泛起波澜。他撩起衣袍,郑重地向皇宫方向行了一礼,沉声道:“儿臣,领旨谢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信重,不负父亲期望。”
陆擎起身,走到儿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期许:“璟儿,此乃机遇,亦是考验。皇商关系复杂,市舶物价牵涉甚广,你需谨言慎行,多看、多听、多想。陛下对你期望甚高,莫要令他失望,也莫要让为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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