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城的槐叶被秋风卷着,簌簌落满了书斋的窗沿,像铺了层碎金。韩国儒生们围在案前,借着从窗棂漏进来的天光,对着那卷《诗评》抄本低声议论。竹简边缘已被翻得起了毛边,卷中“情、辞、境”三个字被朱砂圈了又圈,墨迹层层叠叠,像三颗被丝线反复缠绕的明珠,将原本散乱的评注串成了紧实的整体。
年轻儒生捧着竹简,指尖轻轻划过“诗者,情为骨,辞为肤,境为气”的刻痕,声音压得像檐下悬着的蛛丝,生怕惊扰了什么:“去年在洛阳,有博士说咱们韩地评诗‘重情轻理’,可这《诗评》明明说三者缺一不可,就像人少了骨、肤、气哪样都不成。怎么才能让他们信服?”
罗铮蹲在案边,取过一支竹笔,在铺开的素帛上画下一个端正的等边三角。三个顶点分别用朱笔标着“情”“辞”“境”,每条边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对应的诗例:“‘情’这条边,列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思慕,‘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焦灼;‘辞’这条边,记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叠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比喻;‘境’这条边,录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清幽。”
他用手指点着三条等长的边,帛上的墨迹还未干:“你看,好诗就像这三角,情要够深、辞要够切、境要够阔,三边才能等长,立得稳当。少了一边就成了瘸腿的架子,站不住。若只重辞藻,抽掉‘情’这条边,诗就成了无骨的花,看着再艳,风一吹就散了,留不住根。”
说着,他取来三根粗细均等的竹条,用麻绳捆成三角架,在“情”的顶点挂了块刻着“黍离之悲”的木牌,沉甸甸坠着亡国的痛;“辞”的顶点挂了块绣着“灼灼其华”的锦缎,流光溢彩闪着字句的美;“境”的顶点悬了幅绘着“江枫渔火”的绢画,朦胧里透着天地的阔。三角架稳稳当当立在案上,任谁伸手推搡都纹丝不动。
“这就是《诗评》说的‘三足鼎立’,”他忽然解下“辞”边的锦缎,换了块长满霉斑的破布,三角架立刻朝“情”与“境”的方向歪斜,差点栽倒,“辞藻朽了,诗就歪了,道理再明白不过。就像韩地那首《蜉蝣》,‘麻衣如雪’的辞是好的,可少了真情,就成了空心的草,风过就倒。”
墨雪蹲在角落,正用梨木片拼装诗歌推演模型。那模型是个带刻度的黄铜杠杆,一端刻着“评诗标准”,牢牢嵌着《诗评》里“三者得兼,方为上品”的核心句;另一端分作三个小格,分别标着“情”“辞”“境”,每个格里都能嵌入对应诗例的木片——木片的厚薄、轻重,全按诗中该要素的分量来定。支点处的铜盘上刻着“高下”刻度,哪边的木片分量足,杠杆就往哪边倾斜,一目了然。
“这是测诗好坏的秤,”她往“情”格里放入刻着“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木片,沉甸甸压着忧国的重;“辞”格里放入“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的木片,精巧里透着文采的美;“境”格里放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木片,辽阔中含着天地的广。杠杆两端竟稳稳停在中线,不偏不倚。
“你看,屈原的诗就是这般,情够重、辞够美、境够远,秤杆平得像水面,这才是《诗评》说的‘上品’。”她往杠杆的轴里滴了点松脂,转动时发出顺滑的“滋啦”声,“最妙是这‘偏失铃’,”她指着模型旁挂着的小铜铃,铃舌连着细铁丝,“若某一格的木片太轻,比如‘辞’格里只放了‘白描简笔’的木片,铁丝就会被扯动,铃就会‘叮铃’响,提醒评诗者‘辞不足,如人无肤’——就像当年韩地评《诗经》,总有人只盯着字句华不华丽,忘了情才是扎在土里的根。”
书斋外忽然传来靴底碾过落叶的声响,“沙沙”地像碎石子滚过青石板。蒙恬的巡逻兵踏着暮色而来,校尉勒住马缰,甲胄上的铜片映着西天的残阳,泛着冷冽的光。“将军有令,”他对身后的士兵沉声说道,“新郑旧族常借诗评影射时政,把怨怼藏在‘黍离之悲’里。这些儒生研讨学问可以,若敢在评注里夹私货、藏愤懑,立刻拿下,一个不留。”
士兵们翻检《诗评》抄本时,年轻儒生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帛书的边角,指节都泛了白。罗铮却将那个歪斜的三角架推到明处,指着往“情”边倾斜的架子解释:“您看,这诗若藏了怨怼,‘情’边就会过重,架子必然歪得厉害,站都站不稳。《诗评》里早说过‘过情则滥,过怨则狭’,我们评诗时最忌这个,就像走路怕崴脚,哪能故意往偏了走?”
校尉拿起墨雪的模型,随手往“境”格里放了片刻着“彼黍离离,彼稷之苗”的木片,又在“情”格里添了片“哀我征夫,独为匪民”的木片,杠杆“哐当”一声往一边沉,铜铃“叮铃铃”响个不停。“这铃倒灵,”他挑眉看向墨雪,语气里带了点审视,“你们评诗,真能做到不偏不倚,不把心思往歪处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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