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下午,杨明宇的车拐下省道,驶入越秀镇坑洼的水泥路。
车窗外的景象熟悉又陌生——镇口的石牌坊还在,只是多了几道裂缝;老街两旁的店铺大多换了招牌,但裁缝铺子还在老位置,门楣上挂着褪了色的“杨家裁缝”木匾。
李知微看着窗外:“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
“嗯。”杨明宇放慢车速,“前面那条巷子进去,第三家。”
车子停在巷口,进不去了。两人提着年货下车,踩着青石板路往里走。巷子很窄,两边是老旧的两层小楼,阳台上晾着衣物,窗玻璃贴着红色的窗花。
第三家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贴着崭新的春联。杨明宇推开门,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腰背微驼的老人正在扫落叶。
“爸。”
王建国转过身,老花镜滑到鼻尖,看清来人后,脸上皱纹舒展开来:“明宇回来了!”他放下扫帚,快步走过来,目光落在李知微身上,愣了愣,“这位是李……”
“李知微,我女朋友。”杨明宇介绍,“知微,这是我爸。”
“叔叔好。”李知微礼貌问候。
“好,好!”王建国有些手足无措,朝屋里喊,“秀兰!明宇回来了!还带了……带了朋友!”
厨房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秀兰系着围裙跑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看见杨明宇,眼圈一下就红了,她又看向李知微,眼神温柔,“姑娘,快进来坐,外面冷。”
屋里还是老样子。堂屋不大,摆着老式八仙桌和几条长凳。墙上挂着褪色的全家福——年轻的王建国夫妇抱着五六岁的杨明宇,三人都笑得很开心。旁边是杨明宇小学、初中、高中的毕业照,按时间顺序整齐排列。
“我去泡茶。”王建国搓着手,有些局促。
“爸,您坐,我来。”杨明宇熟练地找出茶叶罐,烧水,洗杯子。李知微安静地坐在一旁,观察着这个朴素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家。
厨房里飘出炖肉的香气。王秀兰拉着李知微的手:“姑娘,听明宇说,你姑姑生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阿姨关心。”
“那就好。”王秀兰仔细端详她,眼神慈爱,“你……你和明宇,是怎么认识的?”
“在青川,我做采访,他是副镇长。”
“青川好啊,明宇在青川那几年……”王秀兰说着,眼睛又红了,“那几年他吃苦了。”
杨明宇端着茶进来:“妈,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
“对对,不说。”王秀兰擦擦眼角,“你们坐,我去做饭。今晚咱们吃团圆饭!”
傍晚,小小的堂屋里亮起暖黄的灯。四菜一汤摆上桌,都是家常菜:红烧肉、清蒸鱼、炒时蔬、豆腐煲,还有一大碗鸡汤。
王建国开了瓶白酒,给杨明宇倒了一小杯:“咱爷俩喝点。”
“爸,您血压高,少喝点。”
“过年嘛,就一杯。”王建国笑着举起杯,“来,欢迎知微来咱们家。”
四人碰杯。李知微喝的是王秀兰特意熬的米酒,甜甜的,带着桂花香。
饭桌上,王建国问起平安里的工作,杨明宇简单说了说。老人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做实事好。你爷爷当年常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这话让杨明宇心里一颤。爷爷杨振邦——那个他没有真正见过面的老人,实际上一直在关注他,直至去世。
“爸,您……见过我爷爷吗?”他轻声问。
王建国沉默片刻,点点头:“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你爷爷,你小时候他偷偷来过,远远站在门外看,不进来。”老人喝了口酒,“他应该是心里……有愧。”
堂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灶台上炖锅咕嘟的声音。
王秀兰给李知微夹菜,转移话题:“知微啊,你家是哪里的?”
“我就是省城人。父母走得早,是姑姑把我带大的。”
李知微从包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
“您看看这个。”她翻开其中一页,递给杨建国。
那是一页工作笔记,纸张已经脆黄,字迹却依然清晰:
1990年7月15日,晴。越秀镇调研第三天。借宿王家裁缝铺。主人家刚收养一男婴,名未取。婴啼不止,我抱之,竟安静。遂建议取名“明宇”,取“明德载物,胸怀寰宇”之意。王夫妇欣然接受。
李知微手指轻触那熟悉又陌生的字迹,眼眶瞬间红了:“这是我爸爸下乡调研时的笔记。”
四人都泪目了,久久无言,人与人竟会有这样的缘分。
堂屋里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饭后,王秀兰拿出两个红包,硬塞给李知微:“拿着,是阿姨的心意。”
“阿姨,这……”
“必须拿着。”王秀兰握着她的手,“明宇这孩子,有时候倔,不懂疼人。你多担待。但他心是好的,实诚。”
李知微眼眶发热:“阿姨,他很好。真的。”
晚上,王秀兰把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给李知微住——那是杨明宇以前的书房,很小,但整洁。床上铺着新晒的被褥,有阳光的味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