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最后一个周五,青川镇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笼罩。雨水如瀑,冲刷着老街的青石板,在屋檐下挂起密密的雨帘。卧牛山隐没在铅灰色的雨幕中,只余一片朦胧的苍翠。
镇政府小会议室里,却是一片凝重的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雨水潮湿的气息。顾云深研究员面前的桌上,铺着几张高清照片和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鉴定报告。程默、杨明宇、李知微围坐在旁,目光都聚焦在那枚被置于白色丝绒布上的玉佩——杨明宇贴身佩戴,此刻被小心取下的羊脂白玉佩。
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窗外暴雨如注,反而衬得玉佩温润的光泽愈发柔和内敛。杨明宇坐在那里,背脊挺直,侧脸在雨天的微光里显得有些苍白,但下颌线绷紧,眼神沉静得近乎锐利,仿佛已经预感到即将揭晓的答案会如何撼动他的人生。
顾云深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学者特有的严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报告上的结论,声音清晰而平稳,落在寂静的室内却字字千钧:
“经过纹样比对、玉质分析和历史文献考证,基本可以确认,这枚玉佩出自清代苏州玉作名家‘陆子冈’一脉的传承,具体年代约在乾隆中期。这种等级的羊脂白玉,配合如此精湛的苏工云雷纹和中间这个古篆‘昭’字,在当时绝非民间可有。更关键的是——”
他顿了顿,看向杨明宇:“这种特定的云雷纹组合与中心‘昭’字的规制,与省里已故省委书记杨振邦同志收藏的一枚古玉特征,完全吻合。杨老当年曾救过一位落难的苏州老玉匠,后来这位玉匠为报恩,将这枚玉佩赠予杨家。”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雨声哗啦作响,像是为这段尘封往事敲打着纷乱的鼓点。
程默的眉头深深锁起,他看向杨明宇,眼神复杂。李知微则紧紧抿着唇,脸色有些发白,她的目光在杨明宇和玉佩之间移动,想起了父亲笔记中的记录,想起了自己隐约的猜测,此刻被证实,心中竟也涌起惊涛骇浪。
杨明宇一动不动。他感觉胸口空了一块,那里原本贴着玉佩的位置,此刻只有雨天的凉意渗入。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静静燃烧。他等这一刻,似乎等了很久,又似乎从未准备好。
“顾研究员,”程默开口,声音沉稳,“您的意思是,明宇同志的身世,与杨老家族有关?”
“不止有关。”顾云深将另一份泛黄的档案复印件推到桌子中央,“这是我从民政部门的老档案里找到的——有限公开的部分。1990年3月9日,越秀镇派出所接到报案,裁缝铺门口发现一名弃婴。记录很简单:男婴,身体健康,包裹布料讲究,随身有二罐奶粉及一枚玉佩。报案人:杨建国。处理结果:因当时收养法规尚不完善,且报案人杨建国夫妇符合收养条件、坚持抚养,经初步调查后,按事实收养处理。”
他的手指点在“杨建国”这个名字上:“我查过,杨建国的父亲,也就是明宇的养祖父,名叫杨根生。杨根生曾担任过杨振邦同志的警卫,感情深厚。杨根生同志后来因伤复员回乡,但两家一直保有联系。杨根生从小是孤儿,后来就跟杨振邦姓了杨。”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这根名为“警卫员”的丝线彻底串起。
杨明宇闭上了眼睛。他仿佛看到那个秋日的清晨,年轻的养父母面对门口篮子里婴孩时的惊慌与怜悯;看到那位未曾谋面的爷爷,在街角远处默默凝视的复杂眼神;看到养祖父与那位显赫老领导之间,跨越了岁月的忠诚与托付。
“为什么?”他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既然有如此渊源,为何是遗弃?又为何……后来不再相认?”
顾云深沉默了一下,看向程默。程默微微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我通过一些老同志的口述,结合零星资料,拼凑出一个可能的情况。”顾云深的语气更加慎重,“杨老的长子,名叫杨卫东,生于1960年,非常优秀,已是省经贸委的年轻副处长。他与省文工团一位名叫刘萍的舞蹈演员相恋,但杨家当时对这段关系……有些不同看法。1989年底,杨卫东同志在一次出差途中遭遇车祸,不幸去世,年仅29岁。而那时,刘萍已经怀孕。”
杨明宇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杨卫东同志的意外离世,对杨老打击巨大。而刘萍当时还未与杨家正式结婚,腹中的孩子……在当时的观念和杨家那种家庭环境下,处境颇为尴尬。据说,杨老在悲痛之余,为了维护家族声誉,也或许是出于对刘萍未来人生的某种考虑,做出了一个决定:孩子生下后,交给绝对信任的老部下杨根生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养父杨建国抚养。这个时候,杨根生已经因病去世。杨老并没有告知杨建国,关于孩子具体情况,一方面给孩子一个清白简单的出身,杨建国夫妻没有孩子,杨老相信他们会留下来抚养;另一方面,也离得不远,便于照看。杨老原本计划,待孩子十岁左右、情况稳定后,再寻合适时机相认或给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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