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骨滩上的寂静,是一种粘稠的、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多了一个人,非但未能打破这份死寂,反倒让寂静本身显得更加深浓。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两人之间那无形的距离与谨慎吞噬了。
林雾恪守着他“在外围转转”的承诺,像一个真正好奇心旺盛又懂得分寸的散修,在巨石阵边缘徘徊。他蹲在墨黑的水边,拾起几枚被河水磨去棱角、入手冰凉滑腻的卵石,在掌心掂量,指腹摩挲过石面细微的纹路;时而俯身,专注地凝视滩涂上某道不自然的龟裂,或是某簇彻底枯萎、呈现出诡异灰白色的蕨类植物根系。
姿态闲散,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然而,在他眼底深处,淡蓝色的微光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频率流转。“星瞳”的视野下,万物褪去表象,显露出能量流动的真实图景。岩石内部残留的古老灵纹、土壤中沉淀的异种能量微粒、空气中那些如同污浊溪流般缓缓移动、彼此排斥又交融的灵气与秽气……一切都被高速扫描、记录,汇入“星枢”那精密如仪器的意识核心,进行着复杂的解构与重组。
“污染浓度梯度……河床与特定巨石基座处峰值显着……古阵能量残留呈断续的环状分布,疑似破损的能量回路节点……空间曲率异常点……与污染核心不重合”
冰冷的数据流在意识中构建出立体的模型,这片区域隐藏的规律被一层层剥离。他注意到,夏清璇所伫立的那方巨石,恰好处于几个最关键的能量涡旋与空间畸变点的“平衡位”。绝非随意选择,而是精准的计算或感应。
另一端,夏清璇并未因林雾的存在而稍停。她不知何时取出了一面材质奇异的罗盘,非金非玉,边缘镌刻的云水纹路繁复而古雅。盘心并非指针,而是一滴凝而不散、缓缓自旋的晶莹水珠。她修长如玉笋的手指偶尔在罗盘边缘轻点,那滴水珠便会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盘面上的纹路随之亮起幽蓝的微光,明灭不定,仿佛在呼吸。
她时而抬首,望向被浓雾彻底遮蔽的天空,目光似乎能穿透那灰白的屏障,凝视着更高远、更本质的某种存在;时而屈身,将罗盘贴近潮湿的地面或某块布满苔痕的巨石,记录着盘面光芒的微妙变化。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以及一种与生俱来的、将周遭一切都隔绝在外的清冷气场。
两人各据一方,互不侵扰,像两颗沿着既定轨道运行、永不相交的星辰。
直到半个时辰后,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发现,在这片死寂的滩涂上投下第一圈涟漪。
林雾在一块靠近林地、半倾颓的巨石根部,发现了一截半掩在黑色淤泥中的碎骨。骨殖质地奇特,呈现出一种黯淡的漆黑色,比同等大小的兽骨沉重,表面布满细微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孔洞。最奇异的是,它散发着一缕极其微弱能量波动。那波动中,同时混合了与“星枢”信号同源的古老韵律,以及此地无处不在的幽冥秽气,两者如藤蔓般死死纠缠。
他小心地以灵力将其摄起,置于掌心,指尖传来冰寒与一丝诡异的灼痛交织的触感。几乎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远处那抹月白身影似乎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这边。更关键的是,她手中那面云水罗盘中心的晶莹水珠,旋转的速度,在某个瞬间,微不可察地加快了刹那。
林雾心中了然。他没有试图隐藏,反而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将掌心的黑色碎骨朝夏清璇的方向举了举,脸上露出一种介于“发现有趣玩意儿”和“遇到棘手难题”之间的神情,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探寻:
“仙子,瞧瞧这个。算不算这鬼地方给的‘土特产’?看着像是什么倒霉家伙留下的‘纪念品’,被这黑水泡得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没有用玄奥的术语,反而用了“土特产”、“纪念品”这种带着点调侃甚至江湖气的说法,将一种潜在的紧张感巧妙化解。
夏清璇的目光,隔着数十丈的雾霭与晦暗,静静地落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瞬,然后才移向他掌中之物。她没有靠近,但林雾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精纯、冰冷、如同最细腻的冰泉水般的神识,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拂过碎骨的每一个孔隙。
片刻,她清冽的声音穿透沉闷的空气传来,依旧平稳无波,却字字清晰:“骨龄,约一百二十载。骨质特异,乃此地之兽。与周遭秽气相容,惜终为所蚀。”
她的判断简洁而笃定,直接揭示了碎骨的年代,以及它在此地漫长岁月中与污染对抗并最终被侵蚀的命运。
林雾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惊叹与恍然,甚至吹了声低低的口哨:“一百多年?”他掂了掂手中的碎骨,眼神变得有些玩味,“指不定是河上游冲刷而来”
夏清璇静静地望着他。浓雾在她身后翻涌,衬得她月白的衣衫仿佛在自行发光。只是那样看着,目光在他脸上和他掌心的碎骨间停留了比刚才稍长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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