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口的风,带着一股子腥咸味。
郑芝龙这次没坐自己的旗舰,而是换了一身寻常海商的短打扮,站在一艘看似普通的五桅沙船顺风号的船头。
这船瞧着普通,吃水倒不浅。它只是这支庞大船队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微尘。
放眼望去,整个江面上,千帆竞发。
大大小小的船只,足有上千艘,像是一大群过江的蝗虫,把宽阔的江面挤得满满当当。
这些船里装的,可不是什么丝绸茶叶,而是实打实的大米,那是魏忠贤在南直隶通过各种“手段”搞来的“皇粮”。
“大帅,前面就是崇明沙了。”
身边的心腹手下施大瑄低声提醒。
他习惯叫大帅,虽然郑芝龙现在已经是朝廷正儿八经的“靖海侯”,但在这帮老兄弟那儿,还是那套海里的规矩。
“嗯。”
郑芝龙眯起眼,看着远处那片被白雾笼罩的沙洲和芦苇荡。
他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但这回,心里那根弦却崩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紧。
不是因为怕,是因为输不起。
“让小的们都把招子放亮喽。”
郑芝龙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那里藏着一把精工打造的短火铳。
“那些江南的大老爷们,心眼子可比这崇明沙上的芦苇还多。”
“昨儿个接到线报,说苏州那几家凑了一笔大钱,请了客来给咱们送行。”
施大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大帅放心。管他请的是什么客,咱们这桌席面,那可不是谁都能坐的。炮窗都开了一半了,火药也都晒得干干的。”
郑芝龙点点头:“别大意。告诉下面,不到万不得已,别见红。皇帝说了,这第一趟,要的是给天下人看看咱们的体面。”
“体面?”施大瑄挠挠头,“那要是他们不要体面呢?”
“那就把他们的脸皮扒下来,挂在桅杆上风干。”
郑芝龙的声音很轻,却透着股让人骨头缝里冒寒气的狠劲。
与此同时,苏州城外的一座精致园林——拙政园的偏厅里。
气氛有些压抑,空气里弥漫着上好的龙井茶香,却掩盖不住那股子焦躁。
几个穿着团花锦袍的中年人围坐在一起,为首的是苏州第一大丝绸家族的族长,王员外。
坐在他对面的,却是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
那人一身黑色的劲装,脸上戴着个眼罩,只露出一只独眼,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海腥味和杀气。
此人正是刘香残部的头目,绰号“独眼鲨”。
“王员外,这茶我不爱喝。”
独眼鲨把手里那精美的成化斗彩茶杯往桌上一顿,茶水溅出来几滴。
“咱们还是谈谈正事吧。那郑芝龙的船队,眼瞅着就要过崇明了。”
“你们许给我的那些东西,什么时候兑现?”
王员外皱了皱眉,显然对这海盗的粗鲁有些厌恶,但他还是压下性子,挤出一丝笑容。
“壮士莫急。五十万两银子,昨夜已经运到了太仓的码头仓库里。只要你们一得手,拿着信物就能去取。”
“至于那五千匹苏绸,事成之后,自然会有人送到你的船上。”
“嘿嘿,那就好。”
独眼鲨阴恻恻地笑了,那一只独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不过,这次郑芝龙那厮可是带着这这朝廷的官身,这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王员外,若是事后官府追究……”
“放心。”
王员外身边的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文士插了嘴。
“官府那边,我们自有安排。”
“负责江防的松江卫指挥使,那是咱们自己人。”
“今晚,他们会以夜间演练、封江戒严为由,把那段江面给空出来。”
“若是郑芝龙的船队遇了风浪,沉了,那是他自己倒霉;若是遇了海盗,那也是这世道不太平。”
“总之,朝廷查不下来。法不责众嘛,这江南的半壁江山都在这儿坐着呢。”
独眼鲨听完,舔了舔嘴唇。
“那感情好。有了您这句话,老子今晚就把郑芝龙那几条破船给烧个干干净净!”
“不光是烧船。”
王员外眼神一冷,手里的茶盖重重地磕在茶杯上。
“我要那一船船的米,都喂了王八!”
“我要让那天子知道,这大明没了他不行,但没了我江南士绅,他连饭都吃不上!”
“明白!”
独眼鲨站起身,把那把鬼头刀往肩上一扛。
“你就等着看江上放的大烟花吧!”
看着独眼鲨离去的背影,王员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心里那块石头还是没落地。
“这人……靠得住吗?”
旁边有人担心地问。
“靠不住也得靠。”
王员外咬牙切齿道。
“这也已经把咱们逼到绝路上了。那天杀的魏忠贤,在南京抢了咱们的米,现在又要运到北方去。”
“这要是真让他运成了,咱们之前罢市那通折腾,不就成了笑话?”
“这一仗,必须打!还得打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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