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太和殿。
晨光穿过格窗,在金砖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与几日前那种人人自危的死寂不同,今日的早朝,空气中流淌着一丝压抑不住的亢奋。
阳和口的一场大捷,如同一针扎进了这具老迈帝国的血管。
捷报早已传遍京师,百姓的欢呼与鞭炮声,甚至隐约能传到皇城根下。
朝班之列,泾渭分明。
武将们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甲胄的流苏都仿佛带着风。
而前几日还捶胸顿足,哭喊着“天降示警”,逼皇帝下罪己诏的文官们,此刻都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地研究着脚下的金砖纹路。
朱由检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在下方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上扫过,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没有急着议事,只是微微抬了抬手。
一旁的王承恩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那份早已滚瓜烂熟的捷报,扯着他那尖细的嗓音,第三次,当众宣读起来。
“……此役,我神机营将士于阳和口设伏,阵斩建奴首级一千八百七十二颗,俘虏九百五十三人,缴获战马两千余匹,军械无数。我军……伤亡,不足百人!”
当“伤亡不足百人”这几个字再次从王承恩口中念出时,殿内武将的队列里,还是响起了一片难以抑制的粗重呼吸声。
这战损比,简直闻所未闻。
宣读完毕,王承恩退下。
朱由检的目光,像是在巡视自己的猎场,缓缓地,落在了文官队列最前方的钱谦益身上。
他笑了笑,开口道:
“钱爱卿。”
声音不高,却在大殿中激起一圈回响,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朕记得,前几日你说,朕宠信阉宦,更易祖制,必遭天谴,方有胡虏叩关。”
朱由检的身子微微前倾。
“怎么,这‘天谴’,没落在朕的头上,反倒落到建奴头上了?”
“噗通!”
钱谦益的身体像被抽掉了一根骨头,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感觉满朝文武的视线,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背上。
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血色上涌,又迅速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这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在抽他的脸。
但他一句话也不敢辩驳。
赫赫战功就摆在那里,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敢再说半个字,那些刚刚挺直腰杆的武夫,就能用唾沫把他淹死。
“陛下……圣明……”
钱谦益的头死死抵着地面,牙关咬得腮帮子都在发抖。
“臣……愚钝……”
朱由见看着他屈辱伏地的模样,心中却无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知道,一场胜利,并不能让这些人真正臣服。
他们的根,盘根错节地扎在数百年的士绅门阀体系里,扎在他们垄断的圣人经义里。
不挖掉他们的根,他们就永远是心腹大患。
想到此处,朱由检决定,要趁热打铁。
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钱谦益,目光转向全场,朗声道:
“阳和口一战,足见我大明新军之犀利。然,兵者,利器也,更需善用之人。”
“我大明选才,不能只局限于四书五经之间。”
“朕,意已决!”
他声调陡然提高,目光锐利如刀。
“自今日起,成立‘新学经义编纂馆’!”
“由皇家科学院协理学士,顾炎武,领衔主事!”
这个名字一出,文官队列中,顿时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顾炎武!
一个连正经进士功名都没有的白身。
一个仅凭一篇“离经叛道”的文章,便平步青云的狂生。
如今,皇帝竟要让他,去主导编纂新学,厘定经义?
这简直是在指着天下所有读书人的鼻子骂!
这是在动摇国本!
朱由检像是没看到他们那副死了爹娘的表情,继续说道:
“翰林院、国子监,必须全力配合!”
“朕要你们,在半年之内,拿出‘格物’与‘算学’二科的初版教材,为我大明未来科举,定下章程!”
此言一出,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文官的心头。
之前在西北推行恩科,尚可以“战时权宜之计”来辩解。
可现在,“编纂教材”,“定下章程”,这是要将“新学”扶上正统之位,要让那“奇技淫巧”,与圣人经义分庭抗礼!
这,是在挖他们的根!
“陛下,不可……”
立刻就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翰林,按捺不住,下意识地就要出班死谏。
可他脚步刚一挪动,便对上了龙椅上,朱由检那双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睛。
老翰林脑中,瞬间闪过前几日,那几个御史被拖出午门杖毙时的惨叫声。
那抬起一半的脚,又僵硬地,默默收了回去。
整个太和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文官,都深深地埋下了头。
他们心中纵有万丈怒火,有千言万语要反驳,但在阳和口那近两千颗建奴首级的赫赫战功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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