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岭的烟火,在三日后才彻底熄灭。
漕运兵丁和方御史紧急调来的府兵,从烧塌的矿洞中救出了近百名奄奄一息的囚徒,又在后山几条隐秘小道上,截住了几批试图转移“存货”的矿场打手。那个监工头目“吴头儿”被生擒,“刘阎王”在顽抗中被乱箭射死。唯独那个独眼黑衣人首领,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山林深处,未能捕获。
方御史的行辕,临时设在山下刚刚清理出来的矿场管事房里。油灯亮了一夜又一夜,不断有各级官员被连夜“请”来问话,又有人面色惨白、魂不守舍地被押下去。小小的江淮转运使司,因为老鸦岭“鬼矿”的案子,被抓的官吏竟达十七人之多,从管仓小吏到转运副使,无一幸免。
谢景明一行被方御史安置在离老鸦岭三十里外的一处清净驿馆养伤。尹明毓的“疫病”药方经过验证,对大部分囚徒和矿工的症状确实有效,并非真正的瘟疫,而是恶劣环境下的严重中毒和感染。这消息让所有人松了口气,也让她在当地百姓和方御史心中赢得了“神医”的美誉。
驿馆的院子里,阳光正好。谢策额头上的擦伤已经结痂,正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尹明毓在晾晒洗净的衣裳,动作慢了许多,显然还未从连日的紧张疲惫中完全恢复。
谢景明肩上的刀伤很深,需要静养,此刻披着外衫,坐在廊下,看着方御史刚刚派人送来的一封密信。
信是太子赵宸亲笔,语气关切而郑重。先是询问了他的伤势,然后话锋一转,提到老鸦岭的案子和江南官场的震动,已直达天听。陛下震怒,已下旨彻查,所有涉案官员,无论品级,一律严惩。信的最后,太子写道:“……景明此番立下大功,于国于民,皆有裨益。然江南水患未平,百废待兴,且此案牵连甚广,余波未息。卿伤病之躯,不宜久留是非之地。盼卿携家眷,早日返京,孤另有要事相托。”
这是要他回去,而且是立刻回去。
“殿下让你回京?”尹明毓晾好最后一件衣裳,走过来,看到他的神色,轻声问。
“嗯。”谢景明将信递给她。
尹明毓看完,沉默片刻:“也好。江南虽暂时平定,但幕后之人尚未揪出,留在这里,反而不安全。况且……”她看向谢策,“策儿也受了惊吓,该回京好好调养。”
谢景明何尝不明白。老鸦岭的案子只是冰山一角,那独眼首领背后的“贵人”,那信件中隐约提及的京城某位“贵人”,都还藏在暗处。他们留在此地,确实如太子所言,是置身于余波之中。只是……
“方大人那边,还需交接。”谢景明道。
“方御史是个明白人,证据证言都已齐全,他不会留难。”尹明毓顿了顿,“夫君,太子信中说的‘另有要事相托’,你觉得会是什么?”
谢景明摇头:“不知道。或许是朝堂又有新变,或许是……陛下那边,有了别的想法。”他望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远离朝堂一年,他几乎已经习惯了暖云庄的葡萄架和山间的清风。如今,又要回去了。那是个更大的漩涡,更复杂的棋局。
“不论是什么,我们总在一处。”尹明毓握住他的手。
三日后,谢景明伤势稍稳,便向方仲平辞行。
方御史亲自送到驿馆门口,这位年轻的巡察御史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敬意:“谢大人此番功绩,下官定当如实禀奏。江南百姓,会记得大人。”
“方大人言重了。惩奸除恶,本是分内之事。后续之事,就有劳方大人了。”谢景明拱手。
“分内之事。”方仲平还礼,又对尹明毓道,“夫人的医术和胆识,亦令下官钦佩。此番救治百姓,功德无量。”
马车是方仲平特意安排的,宽大舒适,还派了一小队漕兵沿途护送。秦勇的伤势还需将养,暂时留在江南,待伤愈再返京归队。
车马粼粼,驶离了驿馆,驶离了老鸦岭的阴影,驶上了北归的官道。
路上,谢景明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实则心绪难平。老鸦岭的血与火,矿洞中的黑暗与罪恶,道观里的绝望与坚守,还有那些囚徒麻木又终被点燃的眼睛……一幕幕在脑中翻腾。这江南一行,比他预想的更加凶险,却也更加……值得。
“父亲,我们以后还来江南吗?”谢策趴在车窗边,看着迅速后退的稻田和村庄。
“或许……会吧。”谢景明睁开眼,摸了摸儿子的头,“等江南真正水患平息,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候。”
“那到时候,我要吃遍江南的点心!”谢策眼睛亮起来,孩子的世界总是简单而充满希望。
尹明毓笑了,将谢策揽过来:“好,到时候母亲带你去吃。”
马车一路向北,天气渐渐转凉,路边的景色也从江南的水乡泽国,逐渐变为北方开阔的平原。行程很顺利,有漕兵护送,沿途关卡畅通无阻。离京城越近,官道越是平整宽阔,车马行人渐多,一派太平景象,仿佛老鸦岭那炼狱般的景象,只是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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