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客居苑风平浪静。
韩嬷嬷果然尽职尽责,每日上午过来,一板一眼地教导尹明毓侯府的规矩。从晨昏定省的时辰、走路的步态、见不同身份人的行礼方式,到用膳的礼仪、衣饰的搭配,事无巨细,要求严苛。
尹明毓学得很认真。她记忆力本就不差,加上前世职场里见惯了各种流程和形式主义,学起这些繁文缛节并不吃力。姿态或许算不上多么优雅高贵,但至少能做到标准、不出错。
韩嬷嬷起初是带着审视和挑剔的,但几天下来,见这位尹姑娘学得快,练得勤,话又少,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叫苦或抱怨,态度便也缓和了些。只是眼神里的探究更深——这位未来的世子夫人,未免太过平静,平静得有点……不像这个年纪的姑娘。
除了学规矩,尹明毓几乎足不出户。兰时倒是和院里那两个粗使小丫鬟混熟了,偶尔能打听到一点零星的消息。
比如,老夫人信佛,每日清晨必要在小佛堂诵经半个时辰,雷打不动。侯爷忙于公务,常宿在外书房。侯夫人身体不太好,平日不太理事。小少爷谢策养在老夫人的寿安堂,由老夫人身边的金嬷嬷亲自带着,等闲人见不到……
尹明毓默默记下,心里对侯府的权力结构和人际关系图又清晰了几分。
第三天,天色未亮,尹明毓就被兰时叫醒。
今日是“吉日”,也是她正式“入职”的日子。一场简单的仪式后,她便能从“客居”的尹姑娘,变成有名分的世子夫人——尽管是续弦。
韩嬷嬷早早过来,带来了崭新的世子夫人品级礼服。正红色遍地金通袖袄,绣着繁复的鸾鸟牡丹纹,下配蹙金线云霞孔雀纹马面裙,还有配套的珠冠。华美,庄重,但也沉重无比。
尹明毓像个木偶一样,由着韩嬷嬷和兰时摆布,穿上层层叠叠的礼服,戴上沉甸甸的珠冠。铜镜里的人,被过于华丽的衣饰衬得更加苍白瘦小,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裳,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映着跳动的烛光。
“姑娘……夫人,”兰时改了口,眼里带着惊艳和忐忑,“您真好看。”
好看吗?尹明毓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没什么感觉。这身行头,不过是另一套更正式的“职业装”罢了。
“时辰差不多了,请夫人随老奴前往正堂。”韩嬷嬷催促道。
尹明毓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因礼服束缚和珠冠重量带来的不适,迈步出门。
天色仍是青灰,侯府的回廊里点着灯笼,映得人影幢幢。清晨的空气清冷,吸入肺腑,让人头脑清醒。
一路无言。所遇之下人皆屏息垂首,退避一旁。气氛肃穆得近乎压抑。
正堂早已灯火通明。
尹明毓踏入堂内,第一感觉是静。一种无数道目光无声汇聚带来的、沉甸甸的静。
堂上正中,紫檀木雕花大椅上,端坐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妇人。她穿着深紫色五福捧寿纹的褂子,手持一串紫檀佛珠,眼神锐利如鹰,自上而下地扫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评估。
这便是宣平侯府的老封君,谢景明的祖母,府中最高的权威——谢老夫人。
老夫人下首左右,分别坐着宣平侯谢巍和侯夫人柳氏。谢巍年近五旬,面容与谢景明有几分相似,但更为威严沉肃,此刻眉心微蹙,目光落在尹明毓身上,带着一种评估货物价值的打量。柳氏则面色有些苍白,神情恹恹的,偶尔抬眼看过来,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无奈。
谢景明站在老夫人身侧稍后,依旧是一身家常直裰,神色平淡,仿佛今日的主角不是他。
除了这几位正经主子,堂下两侧还站着一些人。有几位衣着体面的管事嬷嬷,也有几个年轻女子,穿着比丫鬟精致,但明显不是主子。其中一个穿着桃红袄子、眉眼含情的女子格外引人注意,她站在离谢景明不远不近的地方,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偶尔瞥向尹明毓时,那目光便像淬了毒的针。
红姨娘。尹明毓心里了然。
而在老夫人身边,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怀里,抱着一个裹在锦绣襁褓中的婴孩。孩子睡得很熟,小脸白嫩,眉眼依稀能看出谢景明的影子。
谢策。她名义上的“儿子”,也是今日这出戏里,最重要的“道具”之一。
尹明毓垂着眼,一步步走上前,在堂中站定。她能感觉到所有目光都黏在自己身上,或审视,或好奇,或轻蔑,或漠然。
“孙媳尹氏,给老夫人、侯爷、夫人请安。”她依着韩嬷嬷教导的礼仪,敛衽,下跪,叩首,动作标准,一丝不苟。声音不高,但清晰平稳。
堂上一片寂静,只有她衣袖摩擦的窸窣声。
半晌,老夫人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威严和冷硬:“起来吧。”
“谢老夫人。”尹明毓起身,依旧垂首恭立。
“抬起头来。”老夫人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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