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十，江南，苏家祖宅议事堂。
楠木雕花长案的两侧，坐着苏家的七位长老。主位上的苏守仁脸色很不好，他手里捻动着一串紫檀佛珠，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堂内很安静，只有炭盆里木炭偶尔爆裂，发出一声“噼啪”，在这安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苏月见一个人站在堂中。她穿着月白袄裙，发髻梳得简单，没戴任何首饰。她背挺得很直，平静地迎着父亲审视的视线，神情和姿态都很冷淡。
“月见，”三长老先开了口，声音苍老又威严，“沧州的事，你怎么解释？”
“女儿不明白。”苏月见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还请三叔公直接说明。”
“不明白？”五长老冷哼一声，“你私下动用商路给沈家传密信，又答应调用密库资源去支援沧州——这些事，你跟家族汇报过吗？经过长老会同意了吗？”
苏月见心里清楚了。她在沧州做的事，果然没能瞒过家族的眼线。
“沈家和我苏家，之前有过盟约。”她慢慢地说，“我做的，不过是履行盟约的责任。”
“盟约？”苏守仁终于开口，把佛珠重重地拍在桌案上，“跟谁的盟约？李晏？一个没权没势的皇子！沈家？一群异想天开的怪人！月见，你知不知道现在朝堂的形势？二皇子和萧侯联手，大局已定！你支持沈家，就是支持一个注定要失败的家族！”
“父亲，”苏月见抬起头，“苏家百年的生意，靠的不是投机权势，而是一个‘信’字。既然立了约，怎么能因为形势变了就作废？”
“天真！”苏守行斥责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利’字！现在萧侯已经控制了北境三十万边军，二皇子在朝中的势力也很大，等蛮族的乱子一平，沧州肯定会落到萧侯手里。
到那时候沈家没了，李晏也失势了，你那个所谓的盟约就是一张废纸！可你——却要为了这个把苏家百年的基业都搭进去！”
“父亲是让我做一个不守信用的人？”
“我是让你考虑大局！”苏守仁站起来，走到女儿面前，把声音压低，“月见，我知道你有想法。但你要明白，苏家能维持百年，靠的不是一时的冲动。
今天长老会已经决定了：马上断绝和沈家的所有来往，撤回所有商路支持，把密库钥匙交回给家族。你……还得亲手写一封信，跟萧侯表明我们的立场。”
苏月见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如果女儿不同意呢？”
堂内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七位长老的目光同时投向她，冷得像刀子。
三长老缓缓地说：“如果不同意……按照族规，家主继承人的位置，就要另外选有能力的人了。”
“你二叔家的守诚，已经从岭南回来了。”五长老补充道，“他长年做海外的生意，人很稳重踏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苏守仁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坚决：“月见，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要么交出钥匙、断了和沈家的关系，要么……离开苏家。”
离开苏家。
这四个字让她心里一震。
苏月见的手指攥得发白。她从小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二十年来的所有心血和抱负，都和苏家这艘大船绑在一起。离开？那就意味着放弃一切——地位、资源、她辛苦经营多年的商业网络，还有……父亲的认可。
“女儿……”她喉咙发紧，“需要时间。”
“三天。”苏守仁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去吧。”
腊月十一，深夜，沧州。
林雅收到飞鸽传书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信是苏月见亲手写的，话不多，但每个字都很沉重：
“家族逼我做选择，要么放弃沈家，要么离开苏家。限期三天，现在已经过了两天。这事别告诉清禾，免得她担心。如果三天后我没消息，盟约……就当是我苏月见对不起了。”
灯下，林雅看着这行字，很久都没说话。
沈建州披着衣服走过来：“怎么了？”
林雅把信递给他，轻轻叹了口气：“苏家……到底还是出手了。”
沈建州看完信，沉默了一会儿：“这个苏月见，看着精明，其实很重情义。她提前告诉我们，就是不想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只是……她真会为了沈家，放弃苏家继承人的位置？”
“不好说。”林雅摇了摇头，“那个位置她经营了二十年，不是说放就能放的。但如果她真的选了苏家……”她看着丈夫，“我们的商路、情报网，甚至连火药原料的供应，都要断掉大半。”
沈建州走到窗边，看着南方的方向：“苏月见现在，恐怕比我们还难受。”
他转过身：“我去找清禾商量。”
“不行。”林雅拦住他，“月见特意交代了，不让清禾知道。那孩子性子倔，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怪自己，甚至可能为了不连累月见，主动断了联系。现在战事正紧，不能让她分心。”
“那怎么办？”
林雅想了很久，眼神里透出一丝决断：“我去一趟江南。”
“什么？”沈建州很意外。
“我亲自去苏家祖宅一趟。”林雅快速地说，“第一，苏家逼月见做选择，无非是觉得沈家肯定会输，支持我们不划算。我要让他们看看，沈家不是没有牌的。第二……月见这孩子，我看着心疼。她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扛着。”
“太危险了！”沈建州急忙说，“江南是二皇子的地盘，苏家祖宅更是守卫森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
“所以我不能明着去。”林雅拿出一张地图，“苏家在钱塘有个秘密的货栈，只有核心的族人才知道。月见给过我这个地址，说是紧急联络用的。我扮成做生意的妇人，从那里递话进去。如果苏月见愿意见我，我们再想办法；如果不愿意见……至少我们努力过了。”
沈建州知道妻子的脾气，一旦决定了，谁也劝不动。他只能握住她的手：“多带些护卫，遇到危险就马上退回来，千万别逞强。”
“放心。”林雅笑了笑，“我以前也是管大公司的，谈判……我很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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