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二年,二月末。
太子李弘领“盐铁茶务监察使”的旨意一下,朝堂内外暗流汹涌。
长安西市,几家大盐号的掌柜连夜碰头,灯火通明直至天明。
河东、淮南的急信通过快马、信鸽,雪片般飞向长安各府邸。
两日后,狄仁杰与孙行将拟定的《清查盐铁茶务暂行条陈》呈上。
李治的队伍从长安,朝洛阳开拔。
御辇并未过分奢华,但天子仪仗仍显肃穆。
随行的除必要的禁卫、内侍,便是狄仁杰、孙行及数名精选的御史、户部干员。
队伍经潼关,沿黄河东行。
沿途州县的官员早已接到急报,在道旁迎候,神色无不紧张。
陛下亲巡,名为巡视河工、体察民情。
但结合日前震动朝野的盐铁茶务监察的旨意,谁都明白,这是来看账的,更是来杀猪的。
长安城内。
李弘也没闲着,亲自巡视士兵的粮食。
李弘站在长安西市的常平仓前,看着鱼贯而入的运粮车,脸色并不轻松。
东宫詹事杨思俭低声道:“殿下,京畿十二仓,存粮总计不过八十万石。
除去必须留存的军粮、官粮,能动的……不足三十万石。
这还得防备关中万一……”
“孤知道。”李弘打断他,声音平静,“杨詹事,依你看,这三十万石,先往哪里调?”
杨思俭沉吟:“河北、河南旱情最急,流民已有聚集之势。
山南冻灾,秧苗尽毁,今岁绝收已成定局。
淮南水患预警,若真成灾,则……”
“那就是处处都急。”李弘望着仓廪高耸的土黄色墙壁,“可粮食只有这些。”
他顿了顿,发现下边有吃榆皮、蓬实充饥的人。
“先往河北、河南调二十万石。”李弘最终开口,“以工代赈,修复水利,加固河堤,准备应对可能的春汛。
能救一点是一点。”
“那山南、淮南……”
“发檄文。”李弘转身,面向杨思俭及身后几位户部、工部官员。
“令山南、淮南、剑南各道,即刻清查本地义仓、社仓存粮,就地开仓放赈!
所有存粮,无论官仓、民仓,一律登记造册,优先赈济本地灾民,严禁囤积居奇、转运外卖!
违令者,斩!
同时,传令各地驻军。
协助地方维持秩序,弹压可能出现的骚乱、抢粮。
但有借灾生事、蛊惑民心者,无论背景,立斩不饶!”
“殿下,”一名户部郎中迟疑道,“就地开仓……权限下放,恐生贪腐……”
“贪腐?”
李弘看着他,“现在贪,是死一个人或几个人。
不开仓,饿死的就是成千上万的百姓,激起民变,死的会更多!
两害相权,取其轻!
告诉他们,孤和父皇的眼睛盯着,狄公和冯师也在看着。
谁的手敢伸向救命粮,孤就剁了谁的爪子,摘了谁的乌纱,绝无姑息!”
“是!”众人心头一凛,齐声应道。
李弘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杨詹事,你亲自去一趟冯府,见小姑。
将京畿仓廪实情告知,请教先生……府上或在南方经营的商号,有无可能紧急采购一批粮食,走海路或漕运,尽快补充长安存粮?
朝廷……可按市价加一成收购。”
他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也知道冯府这些年为支撑朝廷已付出太多。
但此刻,他必须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力量。
“是,老臣这就去。”杨思俭躬身退下。
李弘又看向其他人:“工部,立即核查关中所有水利设施,能修补的立刻修补,准备应对可能的春旱。
太医署,准备防治疫病的药材方剂,分发各州县……去吧。”
众人领命而去。
李弘独自站在空旷的仓场前,春寒料峭的风吹起他杏黄色的太子袍服。
他想起冯师曾对他说过:“为君者,有时须懂得舍。
舍小利,顾大局;舍虚名,求实效;甚至……舍一时之安稳,谋万世之基业。”
如今,他正在做这样的“舍”。
压力如山,但他不能退。
因为他是太子,是大唐未来的君主。
——
几乎在李弘做出决断的同时,东巡的队伍已抵达洛阳。
洛阳城内,气氛比长安更为微妙。
此地富商云集,漕运枢纽,盐铁茶利之汇聚,远超长安。
李治并未入住奢华的上阳宫,而是驻跸在相对简朴的洛阳宫紫微城。
当日,便有数十份拜帖和礼单如雪片般递入行在。
李治看都未看,全部交由狄仁杰处理。
狄仁杰与孙行等人,立刻投入紧张的工作。
调阅洛阳及周边州县历年盐铁茶税账册,约谈相关官员、市舶使、盐铁使,甚至一些背景深厚的豪商巨贾。
阻力,比预想的更大。
账目做得漂亮,言语滴水不漏,甚至隐隐透露出牵一发而动全身,恐伤漕运根本的威胁。
第三日晚,狄仁杰面色凝重地求见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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