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大论遣我来,所求者,实非一城一地之得失,亦非些许财帛之厚薄。”
“哦?”冯仁眉毛都未抬一下,“那所求为何?”
“时间。”伦钦礼赞缓缓吐出两个字,“以及……一个相对安宁的西陲。”
“吐谷浑新附,部落首领心思各异,赏赐不均,已有怨言。
东道诸部在羌塘折损颇重,抚恤未齐,人心浮动。
大论虽胜,然内固根本,外防他部觊觎,皆需时日。
此时若与大唐全面交恶,战线绵长,损耗国力,非智者所为。”
冯仁点点头:“听起来像是实话。
所以,你们愿意送回战俘,甚至让出吐谷浑东部十三城,也只是你们消化不了罢了。”
伦钦礼赞并不否认,反而坦然道:“司空明鉴。
吐蕃疆域辽阔,然高原苦寒,能耕牧之地有限。
吐谷浑东部十三城临近洮岷,多山少田,守之耗费巨大,反成累赘。
不如换作更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冯仁啜了口茶。
“比如……真正的互市。”
伦钦礼赞目光炯炯,“茶叶、丝绸、瓷器、铁器,乃至书籍、工匠。
大唐富庶,吐蕃广阔,若能各取所需,远比刀兵相见有益。”
冯仁放下茶盏,“哦,那你大可跟狄仁杰谈,跟大理寺谈。
毕竟他们才是跟你们谈判的人。”
伦钦礼赞放下茶盏,目光在冯仁脸上停留片刻,缓缓道:“与狄尚书谈,谈的是国书;与司空谈,谈的……是人心。”
他手指蘸了茶水,在光滑的漆案上勾勒出几道简略的线条,“吐谷浑东部十三城,地瘠民贫,守之无益,弃之可惜。
我兄长大论之意,以此为礼,换的不仅是三千战俘归国,更是大唐朝廷对吐蕃拥有吐谷浑其余疆土的默认。
哪怕只是暂时的默认。”
冯仁看着那水渍勾勒的“疆界”,没有立刻接话。
“互市地点、规模,皆可依大唐之意。”
伦钦礼赞继续道,“甚至,吐蕃可承诺,三年……不,十年!
十年之内,绝不主动东越此线。”
冯仁没有立刻回答。
十年时间,虽然足够应对新罗的局面,但若容许吐蕃发展十年,未来就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但如今,新罗、吐蕃东拉一下,西扯一下,如今的大唐真的有点耗不起。
伦钦礼赞有些期待,“司空想想看,如果东边安宁。
大唐可以全力对抗新罗,新罗地小。
我相信,依大唐目前实力,就算不能灭国,也能击溃新罗。”
“十年不东越此线……”冯仁缓缓重复,“听起来,大论很有诚意。”
伦钦礼赞心头微松,正要接话,却听冯仁话锋一转:“可十年之后呢?
吐蕃秣马厉兵,消化了吐谷浑,稳固了高原。
届时兵强马壮,再东望时,这十三城……怕就不是‘地瘠民贫’了吧?”
伦钦礼赞笑容微敛:“司空多虑了。十年之后,世事难料。
或许那时两国早已化干戈为玉帛,商旅不绝于道,何必……”
“不必说这些虚的。”冯仁打断他,“我冯仁打了一辈子仗,只信实实在在的东西。
至于你刚刚提出的条件,我做不了主。
你应该去跟陛下、太子说。”
伦钦礼赞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
冯仁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丝毫不露个人态度。
“司空所言极是,是在下僭越了。”
他略一欠身,姿态放得更低,“只是……有些话,在下还是想请司空代为转圜。
或至少……能让陛下与太子殿下,明白我吐蕃此番的‘不得已’与‘真困境’。”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大论并非好战之人,更知与大唐为敌,久战必殆。
然吐蕃国内,非大论一人可决。
诸部头人、贵族元老,眼睛都盯着战利与疆土。
若此次东征,损兵折将却一无所得,大论威望必损,国内恐生变乱。
届时,上台者若是鹰派激进之辈,对大唐、对吐蕃,怕都非幸事。”
冯仁看了他片刻,“茶凉了,贵使若无他事,老夫便不多叨扰了。
病体畏寒,需早些回去将息。”他撑着扶手,作势欲起。
伦钦礼赞连忙起身相扶:“在下送送司空。”
“不必。”
冯仁摆手,在李俭的搀扶下站起,脚步略显虚浮地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忽又停住,半侧过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对了,替我带句话给令兄。
羌塘的风雪,我领教了。
长安的冬日,也别有一番滋味。让他……保重身体。
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不再停留,缓步离去。
伦钦礼赞站在原地,望着冯仁略显佝偻却依然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廊道转角,良久未动。
冯仁,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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