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瞪大了眼睛:“托付给你?
这是把身家性命,还有他们关陇那帮老伙计的前程,都押在你小子和太子身上了。”
冯仁摇了摇头:“他不是押我,是押陛下选的太子,押李唐的法统。
关陇是李唐的根,他们比任何人都怕这江山改了姓。”
程咬金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这倒是。不过有总比没有强!接下来你打算咋办?”
“接收。”冯仁叹口气,“等。等长孙无忌闭眼,等陛下下旨治丧。
到时候,谁来了,谁没来,谁哭得真心,谁只是做戏,自然就清楚了。
现在跳出去拉拢,反倒落了下乘,让人看轻。
老程,长孙无忌再咋说也是从太宗时期过来的老兄弟,你咋一点都不痛心?”
程咬金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又给冯仁空了的杯子满上,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痛心?当然痛心。又一个老家伙要走了,当年凌烟阁上的二十四功臣,如今还剩几个?
眼看着一个时代就要落幕,心里能好受?”
他仰头将酒饮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可我老程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辅佐先帝打下这大唐江山,看着它蒸蒸日上。
生老病死,权谋争斗,见得还少吗?
长孙无忌这一生,起起落落,风光过,也失意过,临了能看清大势,把身后事和关陇的将来托付明白,算得上是善终了。
比起那些稀里糊涂掉了脑袋的,强得多。”
顿了顿,“冯小子,如果我老程也到了那一天……我程家……”
“放你娘的屁!” 冯仁瞪着程咬金,“你程老黑命硬得很,阎王爷那儿都挂号多少回了,哪次真收了你?
少在这儿跟老子扯什么身后事!
真要到了那一天,你程家上下,只要我冯仁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动他们一根汗毛!”
程咬金看着冯仁那副又横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伤感的模样,哈哈一笑,只是笑声里少了往日的洪亮。
“成!有你小子这句话,老子就放心了!来来来,陪老子再喝点!别说那些晦气事了!”
两人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对饮。
窗外,长安的雪依旧无声落下,覆盖了朱门,覆盖了青瓦,也仿佛要覆盖住所有算计与温情。
——
显庆五年,元月初六。
赵国公、太尉长孙无忌,薨。
这位历经三朝,曾权倾朝野,也曾失意蛰伏的凌烟阁首席功臣,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李治闻讯,辍朝三日,悲恸不已,追赠太尉、扬州都督,谥号“文穆”,陪葬昭陵,葬礼极尽哀荣。
葬礼那天,风雪漫天。
冯仁与程咬金、李??等一众老臣,皆亲自扶灵送葬。
武则天亦以皇后之尊,素服临奠,神情哀戚,无可指责。
冯仁身着重孝,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列,雪花落满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目光扫过沿途那些前来吊唁的官员、勋贵、世家代表。
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关陇各家的家主、子弟大多到场,神情肃穆,甚至不乏真心悲戚者。
他也看到了几张略显陌生或神色复杂的面孔,那是近年来被提拔的寒门官员,或是一些与武家走得近的宗室。
李崇义也来了,站在宗室队伍中,面色沉凝,看不出喜怒。
“陛下至——”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只见李治竟亲自乘辇而来,一身素缟,下了辇车,步行至灵前,亲自执爵祭奠。
“舅舅……一路走好。”李治声音哽咽,深深三揖。
天子亲临祭奠,更是将这场葬礼的规格和意义推到了顶峰。
所有在场之人,心中都清楚,这不仅是对一位元老重臣的告别,更是陛下对关陇集团、对先帝旧臣的一种姿态和安抚。
葬礼结束后,冯仁并未立刻回府,而是被李治召入宫中。
两仪殿内,炭火温暖,却驱不散李治眉宇间的疲惫与哀伤。
“先生,舅舅走了……”李治靠在榻上。
冯仁“嗯”了一声,“你现在身体不好,不宜太过伤神,回去睡一觉一切有我。”
李治依言躺下,“舅舅临终前……可有话留给朕?”
“他说,他尽力了。长孙家往后,是纯臣。”冯仁如实转达。
“纯臣……”李治喃喃重复,眼角似有湿意,“朕这个舅舅,一辈子争强好胜,临了……总算明白了。可惜,明白得有些晚了。”
冯仁没有接话。
有些路,走了就无法回头。
长孙无忌明白得不算晚,至少为家族选了一条相对安稳的路。
“先生,”李治忽然侧过头,“舅舅将关陇托付于你,你……可能握住?”
“臣不需要握住关陇,臣只需要握住‘道理’和‘法统’。
关陇也好,山东也罢,乃至寒门庶族,只要他们认大唐的法度,认陛下的太子,臣就能让他们各安其位,各尽其责。若有谁想掀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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