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仁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地图上高州的位置。
崔干佑执壶为他续水,声音平稳:“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
只是岭南情势错综,非中原可比。
各族杂处,言语不通,习性各异。
有时,雷霆手段未必及得上怀柔缓进。”
“怀柔缓进?”冯仁指尖在茶杯边缘摩挲,“崔大使指的是对冯智戴冯公这样的豪酋,还是对那些‘不服王化’的俚獠山匪?”
“冯公是朝廷敕封的高州都督且也是,世受国恩,镇守南疆有功。
至于俚獠……其中亦有顺逆之分,需区别对待,剿抚并用。”
冯仁颔首,仿佛十分赞同,“那雷州驿馆的刺客,手持利刃,进退有据,崔大使认为,是该剿,还是该抚?”
“此事,干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无论是谁,胆敢行刺钦差,便是谋逆大罪,国法难容。”
“国法难容……”冯仁忽然笑了笑,“有崔大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看来这岭南的天,还是大唐的天,陛下的法度,终究是罩得到这南海之滨的。”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手指沿着由桂州通往北方的官道虚划一条线。
“薛仁贵,陛下等着见呢,我不便在岭南久留。
明日,我便启程北返。
只是这归途漫漫,难免再遇风雨,崔大使以为,此番路上,可还会遇到些不长眼的‘山匪’或者……别的什么?”
崔干佑也站起身,肃然道:“司空放心!
从桂州至潭州,一路关隘、驿站,干佑会亲自安排得力人手护送,确保司空与薛将军万无一失!
若再有闪失,干佑提头来见!”
“崔大使言重了。”冯仁摆摆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病恹恹的神色。
“我这把老骨头,倒不怕什么风雨,只是怕耽误了陛下的正事。
既然崔大使已有安排,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当夜,冯仁一行下榻于桂州馆驿。
此处的防卫果然比雷州严密数倍,明岗暗哨,巡逻兵丁络绎不绝,皆是崔干佑麾下的精锐府兵。
书房内,烛火跳动。
薛仁贵眉头紧锁:“冯公,崔干佑此人,态度晦暗不明。他虽承诺护送,但……”
“但他与冯智戴同在岭南为官多年,未必没有牵扯。”冯仁接口。
薛仁贵点头:“正是。
他今日言语,看似公允,实则处处回护,将冯智戴摘得干净,把事端皆推于俚獠。
雷州之事,他承诺严查,但‘山匪’已死无对证,恐怕最终仍是不了了之。”
“他能坐稳这岭南五府经略使的位置,靠的不是刚正不阿,而是平衡之术。”
冯仁拨弄着灯花,“冯智戴是地头蛇,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崔干佑不愿,也不敢轻易与之撕破脸。
他今日承诺护送,已是表明了态度。
至少在我们离开岭南之前,他会确保我们明面上的安全,这,就够了。”
“冯公之意是……”
“我们的目的,不是现在就跟冯智戴或者崔干佑翻脸。
是把你这把‘刀’完好无损地带回陛下面前,同时,把岭南这潭水下的石头摸清楚。
现在石头摸了一半,刀也找到了,该回去了。
至于清理河道……那是日后的事情,需要更大的铲子,和更合适的时机。”
他看向毛襄:“让咱们的人,把在雷州、高州查到的东西,尤其是关于盐铁私运、以及那些前隋烙印军士的线索,整理成密报,通过特殊渠道,直送陛下御前。”
“是!”毛襄领命。
冯仁又对薛仁贵道:“仁贵,回到洛阳,陛下问起岭南之事,你只需据实陈述你的见闻,尤其是冯家对你的‘照看’以及高州的军容民情。
至于其他揣测,没有实证,暂且不提。陛下自有圣断。”
薛仁贵肃然:“末将明白。”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桂州城门初开。
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已然集结完毕,除了冯仁原有的护卫和不良人,还加入了崔干佑派来的两百名精锐府兵。
由一名姓赵的果毅都尉率领,甲胄鲜明,军容整肃。
崔干佑亲自到城门口相送:“司空一路保重!赵都尉,务必护得司空周全,直至送入潭州地界!”
“末将遵命!”赵都尉抱拳领命,声音洪亮。
车队再次启程,这次有了官军护送,声势浩大,一路之上,沿途州县无不殷勤接待,再未遇到任何“山匪”骚扰。
冯仁依旧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大部分时间待在马车里,偶尔下车透气,也是对沿途风物品头论足,绝口不提岭南政务。
薛仁贵则默默观察着这支护卫的桂州府兵,见其行军扎营颇有法度,士卒精悍,显然崔干佑在治军上很有一套,并非庸碌之辈。
队伍沿着官道北上,穿过苍梧古道,进入湖南地界,气候逐渐干爽,道路也越发平坦。
月余之后,车队终于抵达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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