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11号线的报站声带着电子音的机械感,穿透清晨尚未散尽的薄雾,在机场东地铁站的站厅里回荡。王高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肩上的帆布包又往上提了提,包身磨得肩膀生疼,里面只装着一套换洗衣物和半瓶矿泉水。他昨晚在桥洞将就了一夜,凌晨四点就被中介的电话叫醒,说是机场东附近有个临时装卸的日结活,干完一天能拿三百块,足够他撑到下一个活计,还能给张好笑带份像样的晚饭。
站厅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大多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穿着熨帖的衬衫和皮鞋,手里握着咖啡杯,步履轻快地往安检口走去。王高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他的工装裤沾着不知名的污渍,运动鞋的鞋底已经磨得有些薄,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半,离集合还有半小时,中介说在二楼的换乘平台碰面,他得赶紧找对方向。
地铁站的指示牌错综复杂,红的蓝的箭头指往不同的线路,王高兴看得有些发懵。他文化程度不高,来深城三年,除了工地和出租屋,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地铁线路更是只勉强记着几条常用的。他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上的标识,又低头看了看地面上的指引线,犹豫着往楼梯口挪了两步,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找个人问问。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撞进了他的视线。
那是个约莫八岁的小男孩,独自站在楼梯口的拐角处,仰着脑袋盯着指示牌,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有什么天大的难题。王高兴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他。小男孩穿着一件亮红色的花格子上衣,布料看着挺厚实,下身是条深蓝色的牛仔长裤,裤脚卷了两圈,露出纤细的脚踝,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鞋边沾了点灰尘。最惹眼的是他胸前系着的红领巾,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系得整整齐齐,脖颈处还挂着一张透明的公交卡,卡绳是简单的黑色尼龙绳,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怎么一个人在地铁站里?王高兴心里犯起了嘀咕。他老家的孩子,八岁的时候还在田埂上疯跑,别说独自坐地铁,就连镇上的公交车都不敢一个人搭。深城的孩子果然不一样?
他正想着,就见小男孩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他身上,犹豫了一下,小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声音清脆又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叔叔,请问罗湖往哪里走呀?”
孩子的眼睛很大,睫毛长长的,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超出年龄的镇定。王高兴愣了一下,连忙指着身后的楼梯:“哦,罗湖啊,上二楼换乘,坐1号线往罗湖方向就行。”说完他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小朋友,你这么小一个人坐地铁啊?你爸妈呢?”
小男孩抿了抿嘴唇,小手不自觉地攥了攥衣角,声音低了些:“昨天来过了,我自己可以的。”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没有撒娇,也没有哭闹,只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懂事。
王高兴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起自己八岁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割猪草,放学回来还要帮着家里挑水、喂猪,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更别说独自坐这种复杂的地铁了。这孩子看着也就刚上小学的年纪,竟然要一个人跨着线路坐地铁,是去干什么呢?
他正想再问问,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中介发来的催促信息,问他到哪了。王高兴掏出手机看了眼,又抬头看了看指示牌,突然一拍脑袋,懊恼地说:“哎呀,不好意思啊小朋友,叔叔搞错了,我要去松岗,得往另一边走,差点跟着你上二楼了。”
小男孩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没关系,叔叔再见。”
“再见再见,你自己小心点啊!”王高兴叮嘱了一句,看着小男孩转身,小小的身影熟练地迈上楼梯,步伐平稳,没有丝毫犹豫,心里五味杂陈。他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心里却一直想着那个孩子。八岁,独自一人坐地铁,目的地是罗湖,听那语气,似乎还不是第一次。
深城这座城市,总是能轻易地展现出它的多元与复杂。有人在这里挥金如土,有人在这里为了一日三餐奔波;有人的孩子从小就见识广阔,独立自强,有人的孩子却还在老家过着淳朴甚至有些艰辛的生活。王高兴想起自己27岁才鼓起勇气离开老家,背着简单的行囊来到深城,第一次坐地铁时,比这个孩子还要慌乱,连买票都不知道怎么操作,还是旁边的好心人帮忙指导的。
他一路走着,心里反复琢磨着一个问题:寒门如何出贵子?他老家的那些孩子,大多和他小时候一样,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教育资源有限,见识也少。他们努力读书,可能也只是为了能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想要出人头地,难如登天。而深城的孩子,从小就拥有更好的教育条件和成长环境,他们的起点,或许就是很多寒门子弟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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