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卵石,缓慢上浮。
先是听见模糊的人声,混杂着木板咯吱、缆绳摩擦和海浪轻拍船舷的声响。然后是嗅觉——浓烈的药草苦涩味里,残留着一丝海水腥咸与焦糊气息,但那种甜腻的腐臭味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了。最后是触觉,身下是略显粗糙但干燥的褥子,身上盖着薄毯,左臂传来隐隐的、仿佛灼伤后的钝痛。
小莲睫毛颤动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木质舱顶,熟悉的“安澜号”客舱结构。窗外天色是一种疲惫的灰蓝,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她试图转动脖颈,却感到一阵头晕和全身肌肉酸软无力。
“醒了!小莲姐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惊喜叫声在床边响起。小莲视线微移,看到眼睛红肿如桃的小丫鬟碧儿正扑在床边,随即又慌慌张张地转身朝舱门外喊:“道长!崔大人!小莲姐醒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清羽道长率先踏入舱内,道袍下摆沾着些许污渍,脸色苍白但眼神明亮。紧随其后的是崔文远,他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用木板固定吊在胸前,脸上新添了几道擦伤,胡茬凌乱,但精神尚可。
“小施主,感觉如何?”清羽道长在床边坐下,手指虚搭在小莲腕脉上,一缕温和的灵力探入,“神魂稳固,体内邪毒已清,只是元气透支过甚,星力暂时沉寂……万幸,万幸。”他长舒一口气,显然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崔文远站在稍远处,目光复杂地看着小莲,有欣慰,有后怕,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他沉声道:“你昏迷了两天一夜。‘海鹘号’彻底沉了,残骸附近海域邪气仍在缓慢消散,但已无扩散之危。我们清理了战场,收殓了弟兄们的遗体……此次能诛灭邪器、摧毁敌船,你当居首功。”
小莲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碧儿连忙端来温水,小心喂她喝了几口。
“其他人……陈三哥他们……”小莲声音沙哑微弱。
崔文远眼神一暗:“陈三重伤,断了两根肋骨,内腑受创,但清羽道长已为他稳住伤势,性命无碍,需长时间调养。随行的‘谛听’弟兄……折了七个,重伤五人。水手和侍卫……折了十九人,伤者众多。”他顿了顿,“影阁那边,‘海鹘号’及两艘‘鬼刀’快船上无一生还,包括那老妖道。另外两艘接应船只见势不妙,在我方护卫舰纠缠下已趁乱逃离,方向似是往南洋深处去了。”
惨烈的代价。小莲闭了闭眼,胸口发闷。
“那……那令牌……”她想起最关键的东西。
清羽道长与崔文远对视一眼,神色均变得严肃。清羽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符纸小心包裹的物件,打开后,正是那枚暗铜令牌。此刻它静静躺在符纸上,古朴陈旧,再无丝毫灵力波动,山形图案和中央符文也黯淡无光,仿佛只是件普通古物。
“你昏迷后,贫道在清理‘海鹘号’残骸附近海面时,以追灵符感应到此物残留的微弱清正之气,设法将其打捞上来。”清羽道长指着令牌,缓声道,“此物材质非凡,非金非玉,能在那等邪气爆发中留存,本身就有辟邪护持之效。其上云纹乃前朝‘天工院’制式,这山形图案……若贫道没看错,应是‘泰山’。”
“泰山?”小莲疑惑。
崔文远接话,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寒意:“泰山,五岳之首。在本朝,有‘泰山监’之称——乃直属陛下、监察百官、刺探隐秘的特殊机构,不属三省六部,直接对天子负责。其首领称为‘监正’,身份成谜,据说朝中三品以上大员,皆在其监察名录之内。”他目光锐利地看着令牌,“令牌中央这个符文,我虽不识,但形制与宫中某些隐秘调令的印鉴有相似之处。这绝非影阁之物。”
舱内一时寂静。
一枚可能来自皇室最神秘监察机构的令牌,出现在一个修炼邪术、操纵瘟疫母盘、与影阁勾结的妖道手中?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是“泰山监”有人与影阁乃至那企图颠覆朝廷的神秘组织勾结?还是这妖道本就是“泰山监”的叛徒或秘密派遣者?亦或……是有人刻意栽赃,混淆视听?
无论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漩涡——朝堂最核心的阴影。
“此事,”崔文远一字一句道,“出此舱门,不得再提。令牌由我秘密保管,此番南海之事所有奏报文书,不会提及此物。清羽道长,小莲姑娘,你们也需守口如瓶。在查明真相之前,知晓此事,有杀身之祸。”
清羽道长肃然点头:“贫道明白。”他看向小莲,“小施主,你体内星力因过度透支而沉寂,左臂印记也暂时封闭。短期内切不可再强行催动,需慢慢温养恢复。你这次能引动九天星力灌注,虽险死还生,却也得了莫大机缘,对星辰之力的感应和掌控,日后或能更进一步。但切记,力量愈强,因果愈大,慎之慎之。”
小莲默默点头。她确实感觉不到体内那点星辉本源了,左臂也只有灼痕,不再有印记的轮廓和悸动。一种虚弱的空落感萦绕不去,但清羽道长说得对,活着已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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