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未时,林晚月准时来到书房。
这是她第一次在白天踏入肃王府的内书房。与想象中不同,这里并非金碧辉煌,反而简洁得近乎冷肃。紫檀木的书架整齐排列,上面垒满了书籍与卷宗。一张宽大的黑檀木书案置于窗下,案上除了笔墨纸砚,便只有一盏清茶。墙上挂着一幅寒梅图,笔力遒劲,落款只有一个“珩”字。
赵珩已在书案后坐着,手里拿着一份邸报,见她进来,只抬了抬眼:“坐。”
林晚月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如同最规矩的学生。
赵珩放下邸报,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了片刻,才缓缓道:“既然要学看人,便先说说——你觉得,本王是怎样的人?”
这问题来得突然。林晚月怔了怔,随即陷入思索。
她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初见时他冷峻威严,将她圈禁在信息孤岛;宫中维护时他不动声色,轻描淡写化解危机;济慈堂他默默安排,给她行善积德的机会;书房外他坦言相告,又决定亲自教导……
“王爷……”她斟酌着用词,“外表冷峻,心思深沉,手段果决。但……”她顿了顿,“并非无情之人。”
赵珩眼中闪过一丝什么:“哦?何以见得?”
“王爷若真无情,便不会管我的死活,更不会费心教导。”林晚月鼓起勇气,继续道,“王爷行事看似冷酷,实则都有深意。譬如让我去济慈堂,既是为平息流言,也是给我指了一条路——以善行立身,总比在口舌之争中沉浮要强。”
赵珩没有说她对或不对,只问:“还有么?”
林晚月迟疑了一下,想起昨夜书房外听到的那些话,轻声道:“王爷似乎……背负着很多。不仅仅是朝堂之事,还有更深的……”她没敢说完。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窗外蝉鸣聒噪,衬得室内越发寂静。
良久,赵珩才道:“你说对了一半。”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本王的确不是无情之人。但这份‘情’,是有代价的。”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你要记住,在这京城之中,任何人都不能轻信——包括本王。”
这话说得冷酷,林晚月却听出了其中的警告。
“学生明白。”她恭敬道。
赵珩走回书案,从抽屉中取出一卷画轴,在案上缓缓展开。
那是一幅人物群像图,画的是某次宫宴的场景。数十位人物,或坐或立,或笑或谈,栩栩如生。
“这是三年前的琼林宴。”赵珩指着画中人物,“画上的每一个人,如今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今日第一课,你便从这幅画开始。”
林晚月起身走到案前,细细看去。
画中人物众多,但她很快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年轻的太子赵璟坐在主位,笑容温和;赵珩坐在他下首,神色冷峻;永昌侯陆承远正举杯与旁人谈笑;她父亲林丞相在与一位老臣对弈;甚至还有林伯远,坐在角落与人低语……
“看出什么了?”赵珩问。
林晚月凝神细看。她眉心那枚翠绿印记微微发热,感知强化的效果虽已过去,但残存的敏锐仍在。
她指着画中几处细节:“太子殿下虽在笑,眼神却有些飘忽,似有心事;永昌侯看似与人谈笑,实则身体微微侧向丞相父亲的方向,余光在观察;大伯……”她顿了顿,“他虽然在角落,与之交谈的那人,衣袖上有御林军的徽纹。”
赵珩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错。再看。”
林晚月继续观察。忽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画中赵珩的右手,似乎无意识地按在腰间佩剑上。而他对面,一位武将模样的人,手也搭在剑柄上。
“这位将军是……”
“镇北将军秦烈。”赵珩淡淡道,“三年前,他刚从北境回朝。那场琼林宴上,他当众质疑本王在北境用兵过苛,有伤天和。”
林晚月心中一凛。原来这幅画记录的,不仅是宴会,更是朝堂势力的角力。
“那后来呢?”
“后来?”赵珩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三个月后,秦烈因贪墨军饷被弹劾,贬至岭南。又半年,死于瘴疠。”
他说得轻描淡写,林晚月却听得背脊发凉。
“是王爷……”
“本王什么都没做。”赵珩打断她,“只是恰好知道一些事,恰好有人愿意弹劾,恰好证据确凿。”他看向林晚月,“这便是朝堂。杀人,未必需要刀剑。”
林晚月默然。她忽然明白了赵珩让她看这幅画的用意——他要她看到的,不是表面的觥筹交错,而是暗处的刀光剑影。
“现在,”赵珩卷起画轴,“换个地方。”
他带着林晚月走出书房,没有乘车,只带了两个便装亲卫,步行出了王府侧门。
这是林晚月失忆后第一次真正走在京城街道上。午后阳光炽烈,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熙攘,有挑担的小贩,有乘轿的官员,有嬉戏的孩童,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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