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府的书房,近来总在深夜还亮着灯。
顾偃开这些日子睡得很少。白日里处理公务,夜里便独自坐在书房,对着烛火,翻看那些陈年旧账。
不是侯府的明面账册,而是他这些年私下积攒的一些零碎记录——白氏陪嫁庄子送年礼的单子,顾廷烨幼时请大夫的脉案,甚至还有几封十多年前的往来书信。
东西不多,拼不成完整的图景,可零零散散的线索,却像暗夜里时隐时现的萤火,引着他往一个不愿深想的方向去。
今日摊在他面前的,是三份东西。
一份是八年前的脉案,记着顾廷烨十三岁时那场来势汹汹的风寒。
脉案上说,病起于秋日游湖落水,寒气入体,高热不退,缠绵月余方愈。当时大夫说,这孩子体质本就偏弱,经此一病,更需好生调养。
顾偃开记得那场病。他当时正随驾北巡,回京时顾廷烨已经病愈,只是瘦得厉害,小脸苍白。小秦氏红着眼圈对他说:“都是妾身的不是,没看好烨哥儿,让他贪玩落了水……”
那时他是信的。烨哥儿从小活泼好动,失足落水也是有的。
可如今再看这份脉案,他却注意到一个细节——开药方的大夫姓陈,是东昌侯府常用的府医。而据他所知,那位陈大夫最擅长治的,其实是妇人调理之症。
第二份,是五年前的一笔账。白氏陪嫁的一个田庄,那年的收成比往年少了三成。庄头报上来说,是雨水不足,收成不好。他当时没在意,田庄靠天吃饭,收成有起伏是常事。
可如今他将那几年所有田庄的账目放在一起看,却发现唯独那个庄子,连续三年收成递减,到第四年忽然又好了起来。而就在收成转好的那年,庄头换了人。
新庄头姓秦,是小秦氏一个远房表亲。
第三份,是一封泛黄的信。信很短,是白氏去世前一年写给娘家嫂子的,里头有一句:“近日总觉得乏力,请了大夫看,也说不出所以然。许是春困罢。”
顾偃开的手指抚过那行字,指尖微微发颤。
白氏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乏力?请了大夫,又说不出所以然?
他想起白氏去世前的模样——日渐消瘦,脸色苍白,常常坐着就出神。他以为她是心中郁结,还劝她想开些。
可如今想来……
“侯爷。”忠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顾偃开收起那些东西,沉声道:“进来。”
忠叔推门进来,手中端着药碗,神色有些犹豫。他放下药碗,低声道:“侯爷让老奴查的事……有些眉目了。”
“说。”
“那个陈大夫,三年前已经告老还乡,回了保定老家。老奴派人去打听,说他回乡后不久就中风瘫了,如今话都说不利索。”
忠叔顿了顿,“他儿子倒是还在京城行医,可老奴试探过,他对他父亲当年在侯府的事,似乎知道得不多。”
顾偃开眉头微蹙:“那个秦庄头呢?”
“秦庄头还在庄子上,日子过得很是滋润。他儿子前年捐了个小官,如今在通州衙门当差。”
忠叔小心地看了侯爷一眼,“老奴让人去庄子上打听,庄户们都说秦庄头仁义,待他们极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老庄户私下说,秦庄头刚来那两年,常往京城送东西,说是孝敬主家。可送的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顾偃开沉默了。
这些线索,每一条都模模糊糊,说不清道不明。就像雾里看花,影影绰绰能看见个轮廓,可伸手去抓,又什么都抓不到。
没有实证。
所有可疑之处,都能找到合情合理的解释——大夫老了病了,庄头会做人,白氏的信只是寻常家书。
可越是这般“干净”,顾偃开心中的疑窦就越深。
他在这官场沉浮几十年,太清楚一个道理——太过干净,往往就意味着,有人提前清扫过。
“侯爷,”忠叔迟疑道,“还要继续查吗?”
顾偃开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药碗,药已经温了,褐色的汤药映着烛火,微微晃动。
良久,他才缓缓道:“先停一停。”
“侯爷?”
“不能打草惊蛇。”顾偃开放下药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若真有人做局,咱们查得越紧,他们藏得就越深。不如……先松松手。”
“侯爷是想……”
“引蛇出洞。”顾偃开淡淡道,“你放出话去,就说我这些日子旧疾复发,精神不济,府里的事,让大娘子多费心。”
忠叔一愣:“这……”
“照做就是。”顾偃开挥挥手,“另外,把书房里这些账册信函都收起来,放回原处。明日开始,我就在屋里养病,少见人。”
“是。”忠叔虽然不解,却还是应下了。
待忠叔退下,书房里重归寂静。顾偃开独自坐在灯下,看着跳动的烛火,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在赌。
赌那个藏在暗处的人,会忍不住。
而此刻的东院,小秦氏正对镜卸妆。常妈妈站在她身后,一边为她取下钗环,一边低声道:“侯爷那边……好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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