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府的马车驶离盛府所在的街道,车厢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的光线透过细密的竹帘缝隙,在车厢内投下明明暗暗的条纹,映照在齐衡紧抿的唇角和紧握的拳头上。
他脊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车厢角落的暗影里,仿佛要将那里盯出一个洞来。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吴大娘子那掷地有声的提亲之语,梁晗那略带轻浮却又理直气壮的模样,以及……母亲那只最终没有套上明兰手腕的翡翠镯子,和那句打断他未尽之言的淡淡警告。
不甘、愤怒、挫败、担忧……种种情绪如同沸水般在他胸中翻滚。他筹谋了这么久,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换得母亲登门,眼看曙光在前,却被人以如此蛮横无理的方式半途截断!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平宁郡主端坐在他对面,面色平静无波,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未曾发生。
然而,她手中缓缓捻动的沉香木佛珠,却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声响。这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几乎要凝结成冰。
终于,在马车驶入齐国公府侧门,即将停下时,平宁郡主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落在儿子那紧绷的侧脸上,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隐忍的失望与倔强。
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打破了沉寂:“衡儿,今日之事,你心中怕是积了许多不甘,甚或……有些怨母亲吧?”
她的声音不高,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却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齐衡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他猛地转头看向母亲,眼中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那层名为“礼数”的薄膜。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几下,那些压在心底的话,终于还是冲了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母亲既然都知晓,为何今日……为何不让我把话说完?为何要任由梁家如此……如此无礼放肆?!”
他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带着质问,更带着深深的困惑。他不明白,母亲明明已经松动了,为何在关键时刻,却选择了退让,甚至……打断了他。
“放肆?”平宁郡主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峭的弧度,“吴氏今日所为,确然失礼莽撞。但她敢如此,正是算准了场面,拿捏了你我的顾虑。”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儿子,“衡儿,你今日表现,锋芒太露了。”
齐衡一怔。
“与吴氏当堂辩驳,句句不离‘两情相悦’、‘心意相通’,看似占理,实则将自己和盛家六姑娘都推到了风口浪尖。”
郡主缓缓道,语气听不出褒贬,“你可知,你越是如此维护,落在旁人眼里,便越是坐实了你对她的心意,也越是让盛家为难——若当场应了梁家,便是打了你的脸,驳了齐国公府的颜面;若当场应了你,又置带着聘礼上门的梁家于何地?那才是真把盛家架在火上烤。”
齐衡脸色微白,他并非全然不懂这些利害,只是当时情急,只想着不能任由梁家践踏明兰的尊严和选择。
“那我们……我们若当时提了,至少……”他仍试图争辩,声音却低了下去。
“我们若当时提了,”平宁郡主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冷,“岂非与那吴氏一般无二,成了趁人之危、与伯爵府争抢的笑话?我齐国公府的门第气度何在?”
“更何况,梁家已然开了口,聘礼都摆在了那里,我们再开口,便是将盛家彻底逼入绝境,逼着他们立刻在国公府与伯爵府之间做选择。”
“无论他们选谁,都势必彻底得罪另一家,而明兰,无论嫁给谁,都会被人议论是‘抢’来的。这,就是你想要的?”
这一连串的反问,如同冷水,浇在齐衡因不甘而灼热的心上。
他哑口无言。母亲说得对,若当时他执意提亲,场面只会更加难堪,对明兰、对盛家,都绝非好事。
见儿子神色动摇,眼中愤怒渐消,转为深思与挣扎,平宁郡主语气稍缓,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
“衡儿,你心悦盛家六姑娘,我如今看得分明。那孩子,今日我细看了,模样性情,应对礼节,确实挑不出错处,比你以往见过的那些闺秀,更有几分难得的通透稳重。”
齐衡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母亲……这是在夸明兰?她竟认可了明兰?
然而,平宁郡主接下来的话,又将他刚刚升起的希望按了下去:“但是,婚姻之事,并非两情相悦便可水到渠成。门第、时机、规矩、脸面……样样都要顾及。今日梁家横插一脚,看似坏事,却也未必不是好事。”
齐衡不解:“母亲何意?”
“梁家开了这个头,便将此事摆在了明面上。接下来,该着急的是他们,该有所动作的也是他们。”
平宁郡主捻动佛珠,眼神深远,“我们齐家,只需稳坐钓鱼台。一来,全了礼数气度;二来,也是给盛家时间,看看他们如何应对梁家这一出。若他们能妥善处理,不卑不亢,那才是真正有底气、有规矩的人家,也才配得上我齐国公府的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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