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书房内,熏香袅袅,是上好的沉水香,气味清远沉静,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凝滞。
齐衡端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春秋》注疏,目光落在字里行间,眼神却并无焦距,只余一片沉寂的凉。
自那日他从盛府归来,与母亲有过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后,整个国公府便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氛围。下人们行走间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位看似平静,实则周身都散发着冷意的小公爷。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平宁郡主亲自端着一盏冰糖燕窝羹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刻意修饰过的、柔和的笑意。
“衡儿,读书辛苦了,歇一歇,用些羹汤。”她的声音放得比平日更轻缓,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小心。
齐衡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动作一丝不苟,行礼如仪:“有劳母亲亲自送来。”
他双手接过那白玉般的瓷盏,指尖没有半分停留,迅速而客气地避开了与郡主的接触。
他将瓷盏放在书案一角,并未立刻享用,而是重新坐下,拿起了书卷,显然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平宁郡主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这几日都是如此。她试图与他说话,关心他的饮食起居,过问他的功课,甚至主动提起京城里的一些趣闻,想缓和关系。
可齐衡的回应永远是这样——客气、守礼、周全,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坚硬的冰墙。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会带着濡慕的眼神与她分享书中的见解;也不会像少年时,偶尔在她面前流露出些许烦恼和依赖。
现在的他,完美得如同一个玉雕的人偶,执行着“儿子”这个身份的一切礼仪规范,唯独抽离了所有真切的情感。
“衡儿,”郡主忍下心中的涩意,在他身旁的梨花木椅上坐下,试图寻找话题。
“今日天气甚好,你整日在书房闷着也不好,不如……不如去马球场走走?你以前不是最爱打马球么?”
齐衡目光未离书页,声音平稳无波:“谢母亲关心。只是春闱在即,儿子需专心备考,不敢懈怠。马球场……喧嚣,易分心,还是不去了。”
他说的句句在理,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平宁郡主分明记得,去岁这时,他还会与好友相约,在马球场上挥洒汗水,回来时眉眼飞扬,会笑着对她说“母亲,今日儿子赢了”。
那时,他的世界里,不只有圣贤书,还有鲜活的、属于少年人的热气。
如今,那点热气,仿佛都被那盛家的六姑娘带走了,或者说,是被她这个做母亲的,亲手掐灭了。
“也是……科考要紧。”郡主勉强应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我儿如此用功,必能高中。到时……”她顿了顿,观察着齐衡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到时,你的婚事,也好有更多的选择。襄阳侯府的千金,前几日我还见了,真真是仪态万方……”
“母亲。”齐衡终于抬起眼,打断了她。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秋的寒水,清晰地映出郡主有些无措的身影。
“儿子目前心中只有科考一事,并无心其他。至于婚事,”他微微停顿,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儿子曾立誓,若非心中所愿,宁可终身不娶。此话,并非儿戏。”
平宁郡主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这句话!这哪里是立誓,这分明是在用他的前程和终身,在跟她这个母亲做无声的抗争!她胸口一阵堵闷,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温和。
“元若!你何苦如此逼自己,也逼母亲?”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盛家姑娘,便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不成?我们这样的人家,婚姻大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是父母之命!”
齐衡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痛楚,但很快便被更深的执拗覆盖。
他站起身,再次深深一揖:“母亲言重了。儿子不敢逼迫母亲,儿子只是……只是想为自己的心,争一次。”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着平宁郡主,那里面没有了往日面对母亲时的柔软,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母亲可知,儿子每次去盛府,见到盛六姑娘,她待我守礼周全,比以往更甚。她甚至……会主动避嫌。因为什么,母亲难道不知吗?她那般清明透彻的人,如何会不懂?”
“她如今对我客气疏离,并非不念情分,而是她比儿子更早看清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鸿沟。是母亲,亲手将这条鸿沟,划得如此之深,如此难以逾越。”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平宁郡主的心上。
“儿子并非怨怼母亲。母亲为儿子计之深远,儿子明白。”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更深的疲惫。
“只是,儿子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心,有感情。母亲既不愿成全儿子的心意,又何必再来关心儿子是否开心,是否沉闷?儿子如今,除了按照母亲期望的那样,读书、科考、光耀门楣,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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