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细细说来。”杨广目光微凝。
“其一,善后。”苏清河缓缓道,“船坞异变,龙舟泣血,火势蔓延,已危及东南民坊。当立即调集京兆府、左右监门卫、乃至宫中高手,全力扑灭火势,控制灾情,疏散百姓,救治伤者。此乃人命关天,刻不容缓。至于那龙舟……”他顿了顿,“其已成邪物,且处于不稳定之狂暴状态,寻常水龙、沙土恐难奏效,或需……请动精通术法、持有破邪法器之高人或供奉,设法安抚、镇压,乃至……最终摧毁其核心邪阵,以防其彻底暴走,酿成更大惨祸。”
这话既指出了当前最紧急的事务,也暗示了解决龙舟问题需要“专业”力量,为皇室供奉的介入提供了理由,避免了朝廷在“邪物”面前公开的无能。
“其二,根除。”苏清河继续道,“宇文恺、袁眇虽伏诛,然其邪术网络、党羽,在将作监内外恐仍有残余。那些‘特制’物料来自何处?‘安神散’等药物由谁提供?失踪工匠名单由谁经手筛选?‘天字仓’、‘血淬’工坊等隐秘之所,还有多少未曾销毁的邪术典籍、器物?此皆需秘查暗访,顺藤摸瓜,逐一剪除,以防死灰复燃。然此事牵涉甚广,若大张旗鼓,恐打草惊蛇,或引发朝野不必要的猜疑与动荡。故臣以为,当由陛下钦定可靠心腹,秘密稽查,务求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他巧妙地将“论罪”转为“根除余孽”,将“公告天下”转为“秘密稽查”,既迎合了杨广维护朝廷体面的需求,也指出了隐患所在,提供了可行的解决思路。
“至于公告天下……”苏清河最后道,“罪臣斗胆,窃以为裴侍郎所虑甚是。真相若尽数公开,恐非社稷之福。然,若全然遮掩,任流言肆虐,亦非良策。或可……对外宣称,将作监大匠宇文恺,因督造龙舟急功近利,用人不当,致有妖人混入,以邪法舞弊,酿成工程事故,引发火灾,殃及民舍。陛下圣明烛照,已诛元恶,并严查余党。对受损百姓,从优抚恤。 如此,既可部分平息流言,彰显陛下公正,又可维护朝廷体面,将事态控制在‘工程事故’与‘官吏渎职’层面,避免与‘邪术’、‘妖异’直接挂钩。”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的、最能被皇帝接受的“官方说法”。将核心的“邪术献祭、活俑龙舟”模糊化为“妖人舞弊、工程事故”,将矛头指向已死的宇文恺和“妖人”,既给了天下一个交代,又保全了皇室和朝廷的颜面,至于其中有多少人相信,就不得而知了。
殿中一片寂静。众臣目光闪烁,显然都在咀嚼苏清河这番话。苏威眉头紧锁,似乎对“遮掩”部分不满,但看了看御座上神色莫测的皇帝,终究没有出声。杨达连连点头,觉得此议甚好。裴矩则深深看了苏清河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审慎。
杨广沉默着,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玉圭。他的目光在苏清河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透过那苍白病容,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苏清,你倒是思虑周全。看来,你不仅对邪术有所洞察,对这朝堂之事,也颇有见地。”
这话褒贬难辨,苏清河心头一紧,伏身道:“罪臣惶恐。此皆因身陷局中,目睹惨状,忧心如焚,故斗胆妄言。一切但凭陛下圣裁。”
“你的建议,朕会考虑。”杨广终于松口,但语气依旧平淡,“你揭发宇文恺、袁眇阴谋,于社稷有功;昨夜在观文殿,亦曾冒险尝试压制邪阵,于朕……有护驾之劳。”
苏清河心中微动,知道关键来了。
“然,”杨广话锋一转,语气骤然转冷,“你身负家学,对邪术早有察觉,却隐匿不报,直至昨夜方才陈奏,其间是否另有所图?你与那妖道袁眇,可有私下接触?你手中,又掌握了多少不宜为外人所知的……‘细节’?”
诛心之问!杨广终究是放心不下。他担心苏清河知道的太多,甚至可能留有后手,成为新的隐患。
苏清河早有准备,再次叩首,声音带着悲愤与决绝:“陛下明鉴!罪臣初入将作监,只觉异样,并无实据,且人微言轻,若贸然上告,恐如曹录事般,死于非命,真相永埋。故只能暗中查访,搜集证据。直至前日,方窥得袁眇邪阵核心蓝图,知其最终图谋竟在陛下登舟之时,惊骇欲绝,知再不禀报,则祸在顷刻!然彼时臣已身处监视之中,动弹不得。幸得陛下天威召见,方有机会陈情!至于与袁眇接触……仅在核验公务时,见过其操纵‘木甲伶人’与‘血淬’之法,因其邪异,心中惕惧,绝无半分勾连!臣若有二心,天厌之,地弃之!”
他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从怀中(内卫似乎并未搜走他贴身之物,或许是杨广有意为之?)取出那卷以油布包裹、血迹斑斑的《开皇札记》残卷与文帝密诏副本,双手高高举起:“至于臣所掌握之‘细节’……皆源于先父遗稿,及臣亲身查证所录。其中记载,多有涉及前朝秘辛、邪术渊源,乃至……仁寿宫旧事。此物留于臣手,实为取祸之源。臣愿将此尽数献于陛下,听凭处置!只求陛下……念在臣一片赤诚、揭露巨奸、稍遏灾祸的份上,容臣……容臣留此残躯,亲眼看到那邪物伏诛,余孽尽除,洛阳重现安宁!此后,臣愿遁入空门,或远徙蛮荒,此生再不言及此事,再不踏入朝堂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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