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废料场那惊悚一幕,苏清河再难入眠。匠人尸身那爬满诡异木纹的皮肤,与阴沉木碎料断口处暗金色的丝纹,在他眼前不断交叠,混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腐朽气,几乎成了梦魇。青铜罗盘对那碎料的剧烈反应,更是明明白白昭示着,这绝非寻常凶杀或疫病,而是某种超越了常理、沾染了阴邪的东西在作祟。
“天字仓”,那座守卫森严、囤积着无数“特供”巨木的库区,如同一只蛰伏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兽,盘踞在将作监衙署深处,洛水之畔。苏清河知道,若不潜入其中,亲眼看一看那些木头的真容,一切推测都只是空中楼阁。曹骏之死,废料场的无名尸,匠坊的窃窃私语,都将是无解的谜团。
但潜入谈何容易?高墙哨楼,甲士巡逻,出入皆有严格勘验,即便是监内吏员,无特令亦不得靠近。苏清河不过一新晋的从九品下掌事,身份低微,贸然探听只会引火烧身。
机会,在焦虑等待了数日后,以一种意外的方式降临。
这日,苏清河被唤去协助核校一批从江南紧急运抵的“贡漆”账目。贡漆数量庞大,种类繁杂,需与押运官、仓曹吏一同清点,耗时颇久。清点地点,恰在靠近“天字仓”外围的一处转运货场。时近黄昏,清点仍未完毕,仓曹吏便提议众人暂歇,用了晚饭再继续。
饭食粗粝,众人围坐货场边的窝棚下草草用毕。苏清河借口出恭,离开人群,绕到货场背阴处。此处堆放着不少待转运的麻袋、木箱,遮挡视线,且因靠近“天字仓”高墙,巡逻的甲士反而稀疏——大约谁也想不到,有人敢在重重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打“天字仓”的主意。
暮色四合,货场灯火渐起,人声嘈杂,正是掩护行迹的好时机。苏清河躲在一堆高高的漆桶后,仔细观察。只见“天字仓”高墙足有两丈余,墙面光滑,顶端插有防攀的碎瓷。但靠近货场这一段的墙根下,因常年堆放物料,地面泥泞不平,且生有蔓草藤萝。更关键的是,他注意到,距离墙根约一丈远处,有一株枝叶茂盛的老槐树,枝丫虬结,其中一根粗壮横枝,竟斜斜伸向了高墙之内!
天无绝人之路!苏清河心跳微微加速。他估算着巡逻甲士经过的间隙,看准一个空档,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至槐树下。槐树粗壮,树皮皲裂,便于攀爬。他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借着暮色与枝叶的掩护,迅速向上攀去。动作轻盈而迅捷,得益于幼时随父亲在山野间辨识地脉、攀爬崖壁练就的身手。
很快,他攀至那根横枝分叉处。横枝另一端,果然探入了“天字仓”的高墙之内。他伏在枝干上,屏息凝神,等待下一队巡逻兵丁走过。脚步声与甲叶碰撞声逐渐远去,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沿着横枝,向墙内挪去。
横枝越过墙头,下方景象映入眼帘。苏清河瞳孔微缩。
墙内是一片极为开阔的露天堆场,地面以青石板铺就,平整异常。此刻天色已暗,但堆场内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漆黑,反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非自然的微光之中。那光并非来自灯火,而像是从堆场中央,那堆积如山的巨木本身散发出来的!
是的,巨木。数以百计的巨木,每一根都需数人合抱,长达十数丈,如同被放倒的洪荒巨兽的骸骨,静静地横陈在青石板上。它们大多以油布苫盖,但仍有不少裸露在外。木质各异,有深褐近黑的金丝楠,有暗红如血的紫檀,有纹理如云的黄花梨,更有许多苏清河叫不出名字的奇异木材,在夜色中泛着幽暗的光泽。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这些巨木的断口处,乃至树皮裂缝中,隐隐有暗红色的、粘稠的汁液渗出,在微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如同尚未凝固的血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陈年腐败木材、浓郁香料(似檀似麝,却更甜腻)以及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的复杂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苏清河强忍不适,目光急扫。堆场边缘,搭着数座巨大的工棚,内里灯火通明,传来低沉的、有节奏的敲击与研磨声,似是在加工木料。但更吸引他注意的,是堆场中央,那片被巨木半环绕的空地。
空地上,以某种暗红色的粉末,画着一个巨大的、复杂无比的图案。图案呈圆形,内套多重几何图形与扭曲符文,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隐隐泛着磷火般的微光。图案中央,矗立着三根尤为粗大的、未经任何雕琢的原木,呈“品”字形排列。原木通体黝黑,树皮早已剥去,表面光滑如镜,竟能隐约映出周围物体的扭曲倒影!而那暗红色的汁液,正从这三根原木的顶端断口处,汩汩涌出,顺着木身流淌而下,汇入地面绘制的图案沟壑中,仿佛在进行着某种邪恶的灌注仪式!
图案周围,散落着一些陶罐、铜盆,里面盛着暗红色的、半凝固的浆状物,以及一些被剥了皮、晒干的古怪草药。更远处,隐约可见几座低矮的、以石块垒砌的祭坛状物,上面摆放着动物的头骨,在幽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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