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水牢,阴冷彻骨,污水没至胸腹,腐臭之气几乎令人窒息。苏与臣被粗重的铁链锁在石壁上,伤口在污水中浸泡,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与麻痒。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失血与寒冷而泛紫,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艰难地浮沉。然而,一股不屈的意志支撑着他,迫使自己保持最低限度的清醒。他必须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必须知道……那最终的结局。
水牢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方尺许见方的铁栅窗,透过它,能窥见一线狭窄的夜空。此刻,正是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加密集频繁的巡夜脚步声,预示着宫闱之内正在发生的剧变。
苏与臣强忍剧痛,竭力抬起头,透过那方寸窗口,望向那片被宫墙切割的墨色天幕。身为太史令,观星已成本能,即便身处绝境,亦不改其志。然而,今夜所见的天象,却让他那颗本已冰冷的心,如坠万丈冰窟!
但见中天之上,代表帝王的紫微星,光芒已黯淡至几乎湮灭,其周围缠绕的晦暗云气浓郁如墨,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正死死扼住这星辰的咽喉,欲将其最后一丝光辉掐灭。此乃帝星将坠、国祚倾危的至极凶兆!这与陛下弥留(甚至可能已然驾崩)的状况完全吻合。
然而,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是,在紫微星东南方向,一颗平日并不显眼的辅星,此刻竟光芒大盛,其色呈诡异的青白,光晕刺目,甚至隐隐有侵凌主位、反客为主之势!在这颗异常明亮的辅星之侧,更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散发着血色光芒的星芒悄然浮现,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去。
“妖星犯主,血色相随……”苏与臣嘴唇翕动,发出无声的呻吟。这辅星无疑对应太子杨广,其光芒如此炽盛,正是逆夺龙气、即将僭越的星象显化!而那一丝血光,则预示着这场权力更迭,将伴随着血腥的清洗与无尽的杀孽!袁眇的邪阵,果然在星象上应验了!
不仅如此,代表兵戈的太白金星今夜异常明亮,且轨迹直指西方参宿(参宿对应并州,汉王杨谅封地),主兄弟阋墙、内战将起!而象征阴谋与诡诈的辰星(水星)则隐匿于鬼宿(主死丧、阴私)附近,光芒晦暗不定,正应在妖道袁眇与那古墓邪物之上,预示着这场篡逆背后,仍有更深沉的黑暗与未知的凶险!
“完了……大势已去……”一股彻骨的悲凉与无力感席卷了苏与臣。天象昭昭,无一吉兆。杨广逆天而行,竟似真的凭借邪术,短暂蒙蔽了天机,强聚了气运?那古墓中的邪阵,竟有如此逆天之能?
就在他心丧若死之际,夜空中异变再起!
那颗光芒大盛的辅星(杨广本命星),在达到最亮的顶点时,其核心处,那一点血色星芒骤然增强,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迅速晕染开来,竟将原本青白色的星光,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与此同时,紫微星最后一点微光,如同风中残烛,猛地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湮没在浓厚的晦暗云气之中!
帝星陨落!
几乎在同一瞬间,仁寿宫深处,甘露殿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压抑的、却又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宫苑的悲哭与喧哗之声!那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破了连日的死寂!
苏与臣浑身一颤,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混合着污水泥垢,滚滚而下。陛下……驾崩了!
而夜空之中,那颗已被血光侵蚀的辅星,在帝星湮灭后,光芒似乎稳定了下来,虽带着邪异的血色,却牢牢占据了原本紫微星附近的天域,试图取紫微而代之!
天象示警,已从预言变成了现实!弑父篡位的逆臣,似乎已然得逞!
……
与此同时,临华殿内。
太子杨广与国师袁眇,亦立于观星台上。杨广身着素服,面色看似悲戚,眼中却燃烧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野心。袁眇手持罗盘,仰观天象,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冷笑。
“殿下,请看,”袁眇指着夜空,“帝星已陨,新星当立!虽略有瑕疵,然天命已转,就在此刻!”
杨广仰头,看着那颗光芒炽盛、却带着一丝让他心头微感不适的血色的“本命星”,强压下那丝不安,狂喜道:“好!国师辛苦了!待孤正位大统,必不负国师!”
“时辰已到,请殿下更衣,准备灵前即位!”宇文述快步上台,躬身禀报,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激动。
杨广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摆驾甘露殿!”
……
水牢中,苏与臣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开始变得有序并带着某种仪式感的钟鼓声和脚步声,心如刀割。他知道,那场践踏人伦、窃取神器的闹剧,即将上演。
天象的警示,如同冰冷的判词,高悬于夜空。然而,那新星之上的血光,那指向兵戈的内乱之星,那隐匿的阴谋之星,无一不在诉说着,这场以邪法开启的“新朝”,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倾覆的祸根。
“妖星血光,岂能长久?兄弟阋墙,国无宁日……杨广,尔等逆天而行,必遭天谴!”苏与臣对着那方狭小的窗口,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无声的诅咒。
然而,他的声音,只能消散在这阴冷污浊的水牢之中。夜空依旧沉默,唯有那带着血光的新星,冷漠地注视着脚下这片即将陷入更大动荡的大地。
天象已警示了灾难的开始,却无人能知,这场灾难将如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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