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三月五日,惊蛰。
沈知秋提着沉重的樟木箱子走下公交车时,北京大学那熟悉的校门映入眼帘。不同于前世以企业家身份受邀演讲时的匆匆一瞥,这一次,她是真正以十八岁新生的身份走进这座中国最高学府。
校门口熙熙攘攘,各地口音混杂着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横幅上“欢迎1978级新生”的字样在晨光中格外醒目——他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学生,带着时代的烙印走进校园。
“同学,需要帮忙吗?”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主动上前。
沈知秋微笑着摇头:“谢谢,我自己可以。”她提起箱子——里面除了衣物,还有母亲硬塞进来的二十斤炒花生、大哥编的竹篮、二哥买的笔记本、三哥从部队寄来的军用水壶。每一件都承载着家人的心意。
经济系报到处在文史楼前。队伍排得很长,沈知秋安静地站在队尾,观察着这些未来的同窗。有人穿着崭新的中山装,有人裤子上还打着补丁,但眼神里都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知识改变命运的希望。
“姓名?”负责登记的老师抬头。
“沈知秋,河北省清河县红旗公社。”
老师翻开花名册,笔尖在某处停顿,抬眼仔细看了看她:“省状元沈知秋?”
周围几道目光投来。沈知秋平静地点头。
“宿舍在32号楼206室,这是钥匙、饭票、学生证。”老师递过一叠东西,语气温和了些,“好好学,你们这代人不容易。”
“谢谢老师。”
沈知秋提着行李穿过校园。未名湖还结着薄冰,博雅塔在早春的天空下静立。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在真实的历史里——这不是前世那些经过修缮的景观,而是1979年最原初的北大。水泥路面上有裂缝,墙壁上标语新旧叠加,梧桐树刚抽出嫩芽。
32号楼是栋红砖老楼,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206室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
沈知秋推门而入时,房间里已经有人了。
四张上下铺靠墙摆放,中间是两张长桌。靠近窗户的下铺,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正在铺床单,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你好!你也是206的吧?”姑娘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我叫林悦然,北京本地人,法律系的。”
“沈知秋,河北,经济系。”沈知秋放下箱子,打量这个未来要共处四年的空间。房间大约十五平米,虽然简陋却收拾得整洁。墙上贴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标语,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萝——这在1979年的学生宿舍堪称奢侈。
“你是第一个到的经济系同学!”林悦然热情地帮忙抬箱子,“咱们宿舍六个人,两个法律系,两个中文系,两个经济系。对了,你睡哪张床?我先到的,选了靠窗这个下铺,你要是想睡下铺的话,对面那个还空着。”
沈知秋选了林悦然的上铺:“我睡上面就好。”她习惯在高处,视野开阔。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清脆的上海话:“哎哟,这楼梯真够陡的。”
一个穿着格呢外套、烫着卷发的女生拖着两个大皮箱进来,身后跟着一对中年夫妇。女生容貌秀丽,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城市姑娘。
“爸,妈,你们回去吧,我自己能行。”女生用普通话对父母说,转头看到室友,立刻换上灿烂笑容,“你们好呀!我是苏婉清,上海来的,中文系。”
苏母打量着宿舍,眉头微皱:“清清,这条件比家里差远了,八个人一间……”
“妈,大家都是这样的。”苏婉清撒娇般推着父母出门,“放心啦,我都十九岁了。”
送走父母,苏婉清长舒一口气,对沈知秋和林悦然吐吐舌头:“总算自由了!”她打开皮箱,里面整齐叠放着的确良衬衫、毛线裙,甚至还有一条牛仔裤——这在前世很普通,但在1979年绝对是时髦货。
“你这裙子真好看。”林悦然由衷赞叹。
“上海时装公司买的,今年最新款式。”苏婉清大方地说,“回头我带你们逛街,北京也有好些好地方呢。”
第三个到的是个瘦小的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背着个打补丁的军绿色书包,手里拎着网兜,里面装着搪瓷盆和暖水瓶。
“你们好,我……我叫王招娣,河南商丘的,经济系。”她声音很轻,低着头不敢看人。
沈知秋注意到她手指关节粗大,手心有厚茧,是常年干农活的手。军绿色书包上绣着红色的“为人民服务”,针脚细密。
“招娣,快来,你睡我对面吧。”沈知秋主动接过她的网兜,“我是沈知秋,也是经济系的,以后咱们一起上课。”
王招娣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低下头去:“谢谢。”
中午时分,宿舍六人到齐了。
另外两人分别是陈晓芸,江西赣州人,中文系,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说话轻声细语,行李里大半是书;周敏,四川成都人,法律系,齐耳短发,行动利落,是知青返城考的大学,比大家都大两岁,已经二十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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