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2月31日,傍晚。
沈家沟笼罩在岁末的暮色中。炊烟在灰蓝色的天幕下笔直升起,又被凛冽的北风吹散。村东头老槐树的枝桠上挂着冰凌,风一过,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是时间走过的脚步声。
沈知秋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西边天际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再过几个小时,就是1978年了。这个特殊的年份,对她,对沈家,对整个国家,都将意义非凡。
“秋儿,进屋吃饭了。”李秀兰的声音从灶房传来。
堂屋里,一家人围坐在方桌旁。桌上摆着一盆白菜炖粉条,一碟咸菜,还有难得一见的——六个白面馒头。这是李秀兰用家里最后一点白面蒸的,为了迎接新年,也为了给即将奔赴“前线”的女儿壮行。
“明天一早我就出发。”沈知秋咬了口馒头,声音平静,“提前三天到县城,在教育局附近找个地方住下。1月5号早上,我要第一个看到成绩榜。”
沈建国沉默地嚼着菜,半晌才说:“一个人去,行吗?让你二哥陪你去吧。”
“不行。”沈知秋摇头,“二哥的目标太大。赵志刚的人肯定会盯着咱们家,如果看见两个人一起出门,一定会起疑。我一个人,装作去县城办事,反而容易混过去。”
“可是你一个姑娘家……”李秀兰眼圈红了。
“娘,我十八岁了。”沈知秋握住母亲的手,“前世我十八岁的时候,已经一个人去了省城闯荡。这一世,去个县城算什么。”
这话她说得轻松,但桌边的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分量。沈家三兄弟互相看了一眼,沈建设忽然说:“秋儿,我送你到公社。就说我去公社办事,顺路。”
这个提议沈知秋接受了。从沈家沟到公社这段路最危险,如果赵志刚真要拦截,多半会在这段路上设卡。有沈建设在,至少能应付突发情况。
晚饭后,沈知秋回到自己屋里,开始收拾行囊。东西不多:两件换洗衣服、几块玉米饼、水壶、手电筒(电池是新的)、还有最重要的——她整理的所有证明材料、复写纸、空白信纸、钢笔。
最后,她从床底拖出小木箱,打开铁盒。四十七元八角三分,她数出二十元,用布包好,贴身放着。剩下的留给家里应急。
收拾妥当,她坐在床边,就着煤油灯的光,最后一次检查她的“作战计划”。
计划分为三步:
第一步,抵达县城。1月1日下午到达,在教育局附近找一家最便宜的招待所住下。每天去教育局门口“散步”,熟悉环境,观察人员进出规律。
第二步,成绩公布当天。1月5日清晨六点抵达教育局门口,占据最佳观察位置。成绩榜一贴出,立即用最快的速度抄录沈家四人的成绩。同时观察周围是否有可疑人员——赵志刚很可能派人在现场监视,甚至可能当场刁难。
第三步,应对可能的情况。如果成绩理想,立即返回公社向郑局长报喜,同时开始准备政审材料。如果成绩有异常——比如明显低于预估分数,或者根本没有她的名字——立即启动应急预案:一方面当场要求核查,另一方面迅速寄出事先准备好的申诉信。
这个计划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但沈知秋知道,现实永远比计划复杂。最大的变数,是赵志刚会用什么手段阻挠。
她想起今天下午在村口遇见赵志强时,对方那种幸灾乐祸的眼神。赵志强说:“我哥说了,成绩好不一定就能上大学,还得看‘综合素质’。”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
“咚咚。”敲门声响起。
沈知秋收起纸笔:“进来。”
是沈建军。他端着一碗热姜汤进来,放在桌上:“娘让给你煮的,驱寒。”
“谢谢二哥。”
沈建军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下,欲言又止。
“二哥,有话就说。”
“秋儿,”沈建军搓着手,“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都没考上,你打算怎么办?”
沈知秋看着二哥。昏黄的灯光下,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脸上有超越年龄的忧虑。她知道,沈建军担心的不仅是自己,更是整个家的未来。
“那就明年再考。”沈知秋说,“但这一次,我们要边备考边赚钱。我想好了,开春后,咱们可以搞家庭养殖——养兔子。兔子繁殖快,成本低,兔毛能卖钱,兔肉也能改善生活。如果规模做起来,一年赚个两三百不成问题。”
沈建军眼睛亮了:“养兔子?这主意好!咱村后山有的是草,饲料不愁。”
“不止养兔子。”沈知秋继续说,“二哥你脑子活,可以做点小生意。现在政策在松动,只要不张扬,偷偷做点小买卖,公社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做什么生意?”
“收鸡蛋。”沈知秋说,“咱们村家家户户都养鸡,但鸡蛋要攒到公社收购站卖,价格低不说,还经常压秤。你可以挨家挨户收,集中起来拿到县城卖。一斤赚两三分钱的差价,一天收五十斤,就是一块多。一个月下来,比一个正式工的工资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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