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远的回信在七天后抵达沈家沟。
那天刚下过一场秋雨,土路泥泞难行。邮递员老李的自行车在村口就陷住了,他干脆扛着车走进村,绿帆布邮包上溅满了泥点。
“沈秋!有你的信!”老李在沈家院门外喊,“省城来的!”
沈秋正在灶房帮李秀兰烧火,闻声跑出来,手上还沾着草木灰。接过那封薄薄的信,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右下角印着“省革命委员会办公厅”的红字。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谢谢李叔。”沈秋道了谢,小心地撕开封口。
信纸只有一页,字迹遒劲有力:
“沈秋同志:来信收悉。知你与家人克服困难坚持学习,甚慰。你所说‘知识的力量终究会冲破一切阻碍’,此言深刻,亦为我所坚信。
随信附去友人整理的《数理化精要》手抄本,及去年北京某中学的内部模拟题三套。时间仓促,仅得这些,望有用处。
另,关于你所述‘集体学习’占用复习时间一事,已向有关部门反映。郑局长亦知此事,他说:‘形式主义要不得,真学真考才是正途。’此言供你参考。
大考在即,望保重身体,科学备考。知识与身体,皆革命之本钱。
盼佳音。
顾怀远
1977年10月28日”
信纸下面,是厚厚一叠手抄资料。最上面一本册子封面上写着《数理化精要(1977备考版)》,字迹工整清晰,显然是专门为备考整理的。翻开一看,内容按章节排列,重点突出,还有解题技巧总结。
三套模拟题更是珍贵,纸张是罕见的白纸,油印字迹清晰,每套题都附有参考答案和评分标准。
沈秋的手微微发抖。
这些资料,在此时的农村,简直是备考的“核武器”。有了它们,复习效率能提高数倍。
“秋儿,谁的信?”李秀兰从灶房探出头。
“顾干部。”沈秋把信收好,抱着资料进屋,“他给寄了复习资料。”
全家人围拢过来。沈建军翻看着《数理化精要》,眼睛越睁越大:“这……这也太全了!秋儿你看,立体几何的十二种辅助线作法,我琢磨了半个月才想通三种,这里全有!”
沈建设拿起一套模拟题,翻到政治部分:“这些论述题的参考答案,比咱们自己总结的深多了。”
沈卫国最激动的是语文部分:“还有作文范文!秋儿,你看这篇《我的1977》,写得真好……”
煤油灯下,一家人传阅着这些珍贵的资料,像在传递稀世珍宝。
沈秋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感激,当然有。但更多的是压力——顾怀远和郑局长如此信任她、帮助她,她若考不好,怎么对得起这份心意?
“从明天开始,咱们调整复习计划。”她深吸一口气,“这些资料要充分利用,但也不能全依赖。咱们自己总结的东西要继续完善,结合这些新资料,形成最适合咱们的方法。”
当晚,沈家“夜校”升级了。
沈秋把资料按科目拆分开,数理化由她和沈建军重点研究,语文政治沈卫国主抓,沈建设负责整理归纳。每研究透一个章节,就由懂的人给其他人讲解。
“这叫‘兵教兵’。”沈秋说,“教别人的过程,自己会理解更深。”
这个方法果然有效。沈建军为了给大哥讲清楚三角函数,自己先把所有公式推导了三遍。沈卫国为了分析一篇范文的结构,反复研读了十几遍,最后能背诵全文。
夜深了,资料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批注。沈秋看着三个哥哥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前世读过的一句话:教育不是注满一桶水,而是点燃一把火。
此刻,她看见了三把熊熊燃烧的火。
第二天出工,沈家兄妹的效率更高了。他们甚至发明了“边走边背”法——挑肥的路上,四个人排成一队,第一个人背政治题,第二个人接数学公式,第三个人续语文课文,第四个人总结。循环往复,既锻炼了记忆力,又让枯燥的劳动有了趣味。
其他备考青年看见了,纷纷效仿。很快,沈家沟出现了一道奇景:田间地头,总能看到年轻人一边干活一边念念有词,休息时不是闲聊而是凑在一起讨论题目。
赵志刚很快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这天下午,他亲自来到沈家沟“检查生产”。站在田埂上,看着沈秋和几个女社员一起锄草,嘴里还低声背着什么,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沈秋同志。”他走过去,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人听见,“劳动时间要专心劳动,这是纪律。”
沈秋直起腰,抹了把汗:“赵主任,我在背《为人民服务》。”
“哦?”赵志刚挑眉,“背来听听。”
沈秋放下锄头,站直身体,声音清晰而流畅:“‘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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