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揣着那张盖着鲜红印章的“考生资格认定证明”回到沈家沟时,天边已经染上了暮色。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纳凉的老人看见她,停下了摇着的蒲扇。住在村东头的七爷爷眯起眼:“秋丫头回来了?去县城干啥了?”
“办了点儿事。”沈秋笑着应了声,脚步没停。
身后传来压低声音的议论:“听说这丫头要考大学?”
“能成吗?女娃娃家……”
“可别小瞧,这丫头今年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秋没回头,只是背脊挺得更直了些。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坚定的刻痕印在黄土路上。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姐!”小花最先冲出来,六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睛亮晶晶的,“你回来啦!”
铁蛋紧随其后,男孩子跑得快,差点撞到沈秋身上,被她伸手扶住。
“慢点儿。”沈秋摸摸两个孩子的头,从口袋里掏出在县城供销社买的两颗水果糖——那是用顾怀远坚持要给的“误餐补助”买的,她推辞不过,花了一毛钱。
两颗糖用简单的油纸包着,在1977年的农村,已经是孩子们难得的奢侈品。
“哇!”两个孩子眼睛都直了。
“一人一颗,不许抢。”沈秋蹲下身,把糖分给他们,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橙黄色的硬糖含进嘴里,小脸上顿时绽开满足的笑容。
这时,院子里的大人也出来了。
李秀兰在围裙上擦着手,眼里满是关切:“秋儿,咋样?”
沈建国站在妻子身后,虽然没说话,但握紧的烟袋暴露了他的紧张。
沈卫国从屋里出来,王桂芬跟在他身边。二哥沈建军本来在编竹筐,这会儿也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三哥沈建设今天正好轮休在家,刚从水缸边舀了瓢水喝,也凑了过来。
一家九口人——如果算上还没回来的大哥家两个孩子——此刻目光都聚焦在沈秋身上。
沈秋从怀里掏出那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
县教育局鲜红的公章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成了。”她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李秀兰一把接过那张纸,手有些抖。她不识字,但认得公章,更认得女儿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真成了?”沈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
“成了。”沈秋重复道,这次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县教育局郑局长亲自签的字,两位老师现场考的试。他们说,我完全有资格参加高考。”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沈建军第一个蹦起来:“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妹子能行!”
他冲过来想拍沈秋的肩膀,手举到半空又想起什么似的收回去,改成竖起大拇指:“牛!真牛!”
沈建设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这个平时话不多的青年,此刻眼里全是光:“秋儿,好样的。”
沈卫国搓着手,憨厚的脸上满是喜悦:“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王桂芬已经转身往厨房走:“我今天多和点面,咱们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等等。”沈秋叫住她,“大嫂,不用特别破费。咱们按平常吃就行。”
“那怎么行!”李秀兰抹了抹眼角,“这是天大的喜事,得庆祝。”
沈秋看着一家人喜气洋洋的样子,心里暖得发烫。但她还是摇摇头:“妈,真要庆祝,等录取通知书来了,咱们大办。现在——”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家人,“现在才是刚开始。”
院子里安静下来。
沈秋走到院中的石磨旁,拍了拍磨盘:“我算过了,离高考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很紧,任务很重。今天在县城,郑局长跟我说,今年全国预计有570万人报考,录取名额只有27万。”
她报出的数字让全家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百分之五不到的录取率。”沈秋的声音清晰而冷静,“这不是过独木桥,这是走钢丝。”
暮色渐浓,煤油灯还没点上,但每个人的眼睛都在昏暗中亮着。
沈建国沉默地装了一袋烟,划火柴点燃,红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秋儿,你说咋办,咱们就咋办。”
“对!”沈建军接口,“需要啥,你说。”
沈秋环视一圈,缓缓开口:“第一,我需要时间。从明天开始,除了必要的劳动,我所有时间都要用来复习。”
“这个没问题。”李秀兰立刻说,“家里的活你不用操心。”
“第二,”沈秋看向二哥和三哥,“不只是我,咱们家符合条件的人,都要考。”
沈建军一愣:“我也考?”
“为什么不考?”沈秋反问,“二哥你脑子活,记性好,初中毕业的底子也不差。现在政策放宽了,年龄上限到30岁,你才22,完全符合条件。”
她又转向沈建设:“三哥,你虽然想参军,但多条路不是坏事。万一——”
“没有万一。”沈建设打断她,语气坚定,“我肯定能当上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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