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刮了几天,终于歇了口气,露出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晴空。沈知秋将洗干净的粗布床单晾在院里的麻绳上,水珠在阳光下闪烁,很快凝结成细小的冰凌。
她的心情却没有天空那么明朗。公社吴干事敷衍的态度,赵志刚隐含威胁的话语,像两根细刺,扎在心底。但她脸上没有显露分毫,晾完床单,又拿起扫帚,将院子里昨晚落的浮土仔细扫净。
“秋丫头,”父亲沈建国从堂屋出来,手里捏着旱烟袋,蹲在门槛上,望着明晃晃的日头,忽然开口,“你上次说,要去考学,得大队开介绍信?”
“嗯,得有介绍信,证明家庭成分、个人表现这些。”沈知秋停下动作,看向父亲。
沈建国沉默地抽了两口烟,烟雾在清冷的空气里缓缓升腾。“大队长沈满仓……跟你大伯家,走得近。”
短短一句话,道出了关键。沈满仓作为黄土坡大队的一把手,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那封介绍信是顺利开出,还是横生枝节。而他和沈知秋大伯沈建国家关系不错,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
沈知秋明白了父亲的担忧。大伯一家自从上次断亲、自留地争端后,明面上消停了,但暗地里的怨气可想而知。如果沈满仓在这件事上稍微偏袒,或者被大伯家说动,一张薄薄的介绍信,就可能成为第一道难以逾越的坎。
“爹,我知道。”沈知秋走到父亲身边,声音平稳,“介绍信是组织程序,得按规矩来。咱们家成分是贫农,清清白白。我年满十八,一直在队里参加劳动,没犯过错误,也没给集体添过乱。去年疫病我还帮过忙,村支书当时也表扬过。这些,都是事实。”
她顿了顿,看着父亲沟壑纵横的脸:“如果大队长因为私交,就在公事上为难符合政策的社员,那理亏的不是咱们。咱们先按正常程序去申请,真要有问题,再想办法。现在政策鼓励咱们考,广播报纸都说了,大队长也得掂量掂量。”
沈知秋的话有理有据,既点明了潜在风险,又表明了依法依规、据理力争的态度,没有丝毫畏缩。沈建国看着女儿沉静的眼睛,心里那点不安似乎被熨平了些。这个女儿,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家里拿主意的主心骨。
“成,那你去试试。”沈建国磕掉烟灰,“我跟你一块去。见着满仓,我说话。”
“爹,不用。”沈知秋摇摇头,“我先自己去。您是长辈,去了反而显得咱们心虚或者施压。我先以个人名义申请,合乎规矩。真有刁难,您再去也不迟。”
沈建国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你……说话注意些。”
“嗯。”
**午后,沈知秋来到了大队部。**
大队长沈满仓的办公室比会计室宽敞些,墙上贴着几张奖状和“农业学大寨”的宣传画。沈满仓本人五十出头,身材敦实,脸膛黑红,正端着搪瓷缸喝茶,看见沈知秋进来,略显意外。
“满仓叔。”沈知秋客气地招呼。
“是知秋啊,有事?”沈满仓放下茶缸,态度不算热络,但也谈不上冷淡。
“嗯,有点事想麻烦您。”沈知秋开门见山,“我想报名参加今年的高考,需要大队出具一份介绍信,证明我的家庭情况和在队表现。这是申请书,我简单写了一下。”她将一张折好的信纸双手递过去。
沈满仓接过,展开看了看。信纸上字迹工整,言辞恳切,写明了个人基本情况、家庭成分(贫农)、在队劳动表现,并引用了近期广播报纸中关于鼓励有实践经验的青年报考的精神。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眼皮,打量了沈知秋一番:“你想考大学?”
“是,想响应国家号召,试一试。”沈知秋回答得坦然。
“嗯,有志向是好事。”沈满仓靠回椅背,手指敲着桌面,“不过,知秋啊,这介绍信,不是随便开的。它代表咱们大队对你的看法和证明。你家里……前些时候,是不是跟你大伯家闹了些不愉快?这影响团结啊。”
果然来了。沈知秋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满仓叔,您说的是自留地那事吧?那事儿不是已经由村支书主持,按早年分地的字据调解清楚了吗?咱们两家是有点误会,但已经解决了。这应该不影响我个人在集体中的劳动表现吧?我爹我哥他们,包括我,这些年的工分,会计那里都有记录,从没拖欠,也没违反过队里纪律。”
她避重就轻,将家庭矛盾定性为“已经调解解决的误会”,并迅速将话题拉回到个人劳动表现这个硬指标上。
沈满仓被噎了一下,他总不能说村支书调解得不对。“工分是工分,但个人作风、团结群众这些,也是考量的方面嘛。”
“满仓叔说得对。”沈知秋顺势接话,语气诚恳,“所以我更要感谢大队和村支书的公正调解,让我认识到有误会要及时沟通解决。以后我一定更加注意团结乡亲。这次高考,是国家选拔人才,我如果能有机会进一步学习,提高本领,将来也能更好地为建设家乡出力。我想,这也是咱们大队支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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