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沈家庄上空飘着零星的雪沫子,落到地上却积不住,只把土路和房顶染上一层薄薄的、湿漉漉的白。空气清冽而冷硬,吸进肺里,带着一股子柴火和冻土混合的味道。
沈家灶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灶膛里的火苗舔着大铁锅底,映得李秀兰和王桂芬的脸膛红扑扑的。锅里煮着的是从自留地里收获的最后一批萝卜和白菜,混合着几块切得极薄的腊肉,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热气蒸腾,带着质朴的咸香,驱散了从门缝钻进来的寒意。案板上摆着刚蒸好的、掺了少许白面的黄米年糕,散发着粮食特有的甜糯香气。铁蛋和小花像两只小馋猫,围在灶台边,眼巴巴地望着,不时吸溜一下鼻子。
年味儿,就在这烟火气和食物的香气里,一点点浓郁起来。对庄户人家来说,不管年景好坏,年总是要过的。它像一道分水岭,既总结着过去一年的辛劳与收成,也寄托着对来年光景的、最朴素的期盼。
沈建国蹲在堂屋门口,就着昏暗的天光,仔细地修整着一把旧镐头。铁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院子里传出老远。沈卫国在院里劈着柴,斧头起落,木屑纷飞,动作沉稳有力。沈建军还没从副业组回来,县供销社的订单到了最后的关键期,他和他的小组正在做最后的质检和打包。
沈知秋坐在堂屋炕沿上,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手里捏着一支铅笔,面前摊开的是那个记录着家庭收支和想法的笔记本。她没在写字,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似乎落在纸上,又似乎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屋里屋外,忙碌而安宁。那种被“典型”风波和流言困扰的紧绷感,似乎被这渐浓的年节气氛和寒冷的天气暂时冻结、沉淀了下去。家,在这个时候,显露出它最本质的温暖和力量。
“爹,大哥,秋丫头,吃饭了!”王桂芬端着热气腾腾的菜盆走进堂屋,扬声喊道。
一家人围坐在炕桌边。饭菜简单,但在这寒冬腊月,已是难得的丰盛。李秀兰先给沈建国的碗里夹了块最大的腊肉,又给铁蛋和小花各夹了一块。沈建国闷头吃饭,偶尔抬头看看妻儿,眼神里是惯常的沉默,却也多了几分踏实。
“建军咋还没回来?”李秀兰有些担心地望了望窗外渐黑的天色。
“娘,别急,订单最后关头,二哥肯定得盯着。”沈知秋安慰道,“一会儿我去副业组看看,给他送点饭。”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沈建军裹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脸颊冻得通红,眉毛和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冰晶,但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
“爹,娘,大哥大嫂,小妹!成了!订单全部完工,验收合格,老王头已经带着人装车,明天一早就送县里去!”他搓着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两百个篮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是按最高标准做的!老王头说了,这回咱们副业组可算是在县里挂上号了!年底分红,肯定比往年厚实得多!”
好消息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冬夜的寒意。李秀兰连忙起身:“快,快坐下暖和暖和!吃饭了没?锅里还热着!”
王桂芬也赶紧给沈建军盛饭。沈建国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点点头:“好,好,干得不错。”沈卫国憨厚地笑着,给弟弟倒了碗热水。
沈知秋也由衷地为二哥高兴。这不仅是一笔收入的增加,更是沈建军个人价值和能力的证明,是沈家在集体中站稳脚跟、赢得尊重的重要一步。
“二哥,辛苦了。”沈知秋把热好的饭菜推到他面前,“先吃饭。订单完成了,正好也快过年了,你和组里的伙计们都能松口气,好好歇几天。”
沈建军狼吞虎咽地吃着,含糊地应着:“嗯,是得歇歇。不过老王头私下跟我透风,说县供销社那边可能还有后续,让咱们保持住质量和花样。过了年,恐怕还得忙。”
这无疑是更大的肯定和期待。沈家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然而,喜悦之中,总有一份牵挂,像一根无形的线,系在每个人的心头。沈建设参军走了快两个月了,只来过那一封信。他在部队怎么样了?训练苦不苦?吃得饱吗?天这么冷,会不会冻着?
这份牵挂,在小年夜的饭桌上,被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却又无处不在。李秀兰时不时会望向门口,仿佛下一秒儿子就会推门进来。沈建国喝酒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连铁蛋都会仰着脸问:“奶奶,三叔什么时候回来过年呀?”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邮递员老徐熟悉的吆喝声:“沈建国!沈建国家挂号信!”
挂号信?沈家人同时一愣。这个年代,挂号信可不常见,通常意味着比较重要或远方的信件。
沈建国放下碗筷,快步走出去。不一会儿,他拿着一封厚厚的、盖着部队三角邮戳的信封回来了,手有些抖。
“是……是三儿来的!”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